迴到辦公室,秋景文取下安全帽,掛到側麵牆上,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剛打開抽屜準備拿包煙出來,桌上電話響了,他推上打開的抽屜,隨手抓起話筒,“你好!”。


    “你好,孫家棟。不,我應該叫你的代號響尾蛇”。


    “------”。


    秋景文整個人僵住了,頭腦嗡的炸裂開來,如同受到了重物撞擊,握著話筒的手在不停顫抖,片刻之間,額頭上冒出了細密汗珠。


    孫家棟是他解放前用過的名字,而響尾蛇是他在保密局做特工時的代號,“你說什麽,我聽不懂!”秋景文果斷放下話筒。


    他再次拉開抽屜,拿出一包煙,見沒拆封直接撕破煙體,整包煙散落在桌子上,秋景文捏起一支咬在嘴裏,拿出火機,啪啪啪,連打了幾次才把煙點上,他接連抽了幾口,煙頭冒出微弱光芒,照著他麥膚色臉龐,也照出他臉上的緊張和恐懼。


    在軍工廠生活三十餘年,從普通工人幹到車間主任,從戀愛結婚到生兒育女,一切順風順水,秋景文似乎忘記了自己間諜身份,他明白,這個電話意味著什麽,保密局派人找到了他,用這個電話喚醒他。


    此時,已是下午六點,廠區大喇叭裏,突然插播一則廣播稿,播音員聲音清脆,但帶著地方口音:“幹部職工同誌們,現在播放重要內容,據公安部門提供的消息,我們兄弟兵工廠發現敵特分子搞破壞,廠領導和上級部門要求幹部職工提高警惕,擦亮眼睛,不讓敵特分子混進廠裏,確保安全生產和杜絕軍事泄密-----”。


    事實上,兄弟廠有敵特分子搞破壞和竊密事件,在上午中層幹部會議上已經傳達,當地公安和省軍工局安全部門均已介入調查。


    秋景文抽完一根煙,將煙屁股狠狠摁進煙灰缸裏,朝窗外看了一眼,


    發現天空已經黑暗下來,緊接著就是轟隆隆雷鳴聲,裹挾著閃電,似乎在提醒大家,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秋景文想都沒想,拿起話筒就說:“你他媽的聽不懂人話嗎,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電話那端驚訝的聲音傳過來,“景文,你在罵誰呢,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秋景文一聽是老婆蔣玉萍,立馬收斂臉上怒容,“玉萍,是你啊,我還以為----”。


    “景文,你以來是誰啊,誰能讓你發那麽的火,我們結婚二十多年,我可是第一次聽到你出口成髒啊,還真是小看了你!”。


    “玉萍,不是---剛剛接到了個莫名電話,所以---好了,不說這個,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麽事嗎?”。


    “你看看外邊,雷鳴忽閃的,手頭不忙就趕緊迴家,當個主任還要天天加班,車間裏離了你就不轉了是嗎,就都幾點了啊,你這主任當的,好了,不批評你了,我和孩子們等你迴家”。


    “老婆批評的對,我家玉萍最通情達理,也最善解人意了,我這就迴家”。


    秋景文放下電話,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也從緊張中緩和下來,他走出辦公室,帶上門,騎上二八大杠,直奔廠區大門。


    大門兩側,是差不多三米高的紅磚圍牆,圍牆上端,插滿反光而又刺眼的玻璃碎片,還拉著一條密集的鐵絲網,遠遠看去,高高牆體上,用石灰寫著支援三線建設的標語口號:備戰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


    這是一家三線軍工企業,全稱紅旗化學廠,簡稱紅旗廠,軍工代碼五三三五,紅旗廠建設於六十年代初期,坐落在都梁縣城外三十公裏處大雨山裏,幹部職工接近三千號人,除了機關科室和研究所,生產區設有六大車間。


    企業主要產品為烈性炸藥rdx,又名旋風炸藥,其當量是tnt十多倍,遇明火、高溫、震動、撞擊、摩擦,均易引起燃燒和爆炸。這種炸藥,百分之九十用於軍火,為部隊提供彈藥裝備,部分精細產品,還用於火箭推進器,以及原子彈裝藥等方麵,隻有百分之十左右屬於民用產品,用於開山、炸橋等爆破。


    由於是以生產炸藥為主的軍工廠,建廠初期,就考慮到幹部職工安全問題,把職工生活區和子弟學校與生產區徹底分開建設,兩者相隔足有四五公裏路程。要想迴到生活區,必須經過廠區大門,再翻過一座小山。


    很快,秋景文便出了廠區大門,朝著半山腰騎去。


    剛騎上半山腰,嘩啦啦下起了傾盆大雨,穿行在暴雨中的秋景文,發現視線都被擋住了,便立馬捏緊雙刹,抬腿下了自行車。


    “孫家棟!”。


    一個聲音從身後襲來。


    秋景文心裏一緊,本能的收緩腳步,但他沒有停下,更沒有迴頭。


    孫家棟是自己解放前用過的名字,解放後他早就改名為秋景文,畢竟曾經接受過特訓,心理素質還算過關的秋景文,裝著若無其事,推著自行車繼續前行,好像孫家棟跟他沒有絲毫關聯。


    這些年來,對於廠內熟悉的幹部職工,秋景文倒不害怕,他最害怕遇到陌生人,更害怕陌生人跟蹤他,因為那就意味著,他有可能被潛伏下來的特務給盯上了,而一旦被保密局的人找到他,把他喚醒,就意味著要他執行命令和接受任務,或者去搞破壞,或者竊取軍工廠有關機密情報,甚至還可能逼他殺人放火搞爆炸。


    是的,秋景文是個敵特分子,隱姓埋名,潛伏在紅旗廠整整二十七年。


    這二十七年來,他是個沉睡者,至今生活的很平靜,還沒有人代表台海那邊組織找過他。


    此刻的秋景文,多麽希望自己被組織徹底遺忘,最好到死去那天,都沒人跟他接頭和取得聯係,他早就成家立業,不但有個漂亮妻子,還有五個招人喜愛的兒女。


    這些年,他通過不懈努力和埋頭苦幹,從普通工人到班長,再到工段長,然後一級一級,如今已被提撥到車間主任崗位上,成為正科級管理幹部。


    “響尾蛇,你特麽給我站住!”。


    跟蹤上來的人,衝著他的腦後大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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