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你的傷吧。”李湛把我的手放下,神情也是恢複如常。


    “你當時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可以說是特別的差。身上那兩個血窟窿也是,很棘手。我不能大張旗鼓的各地求醫來救你,更不能為救你一人,就選擇事後把醫者滅口,這樣做不對,也對你不好。日常練功所需,我有一塊千年寒冰,而且機緣巧合,我有一隻冰蟲,它能吃腐肉、分泌促進身體新生之物。於是我把你和冰蟲冰封在千年寒冰之上,它給你治療外傷,我給你每日給你運功療內傷。就這樣,一晃過了六年。”


    李湛很輕巧的就把給我治病六年的故事講完了。


    我知道他省略了很多內容,比如懸崖下身負重傷的他如何救治奄奄一息的我;比如他是如何一個人帶著我離開懸崖、離開煙雲澗、離開雲城,一路迴到燕城;比如他是如何邊恢複自己的內傷外傷,邊給我運功療傷;比如他是如何查閱典籍、暗暗打聽,才知道和找到這隻冰蟲;比如他是如何六年如一日,給我運功療傷治病,還要照顧我……


    我醒的那天,他說他自言自語了六年,他一個人獨自麵對不知能不能救活、能不能治好、什麽時候能醒的我,整整六年,他會是什麽樣的心境?他不顧生死,隨我跳下懸崖,他沒有任何的顧忌,就是單純的惺惺相惜,他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他就不想失去世界上除他之外、唯一的不一樣的我。


    我一邊心裏想著,一邊看著李湛。可能我並沒有掩飾內心的情緒,所以他猜到我在想什麽,他沒有否認,但也不想開口直白的說出來。可能他不想我有負擔,不想我因為這樣的恩情,對他生出憐惜。


    但我確實已經對他有了心疼、憐惜、感激之情,而且是深厚的情誼。


    我迴憶第一次和李湛正式見麵,他直接揭穿我大病初愈,卻提醒我要多休息;和他第一次在太子府,他直截了當的給我介紹府內情況,沒有遮遮掩掩;我以藍殺手的身份,夜入太子府行兇,他認出我卻不點破,還惺惺相惜的放過我;我偽裝入宮救小十七,事後闖入他的馬車,他二話不說,直接同意幫忙……李湛對我,從來都是真誠相處。


    我和李湛,如今應該算是過命之交了吧。


    一時間,情緒太多,堵住了我的嗓子。我連一聲“謝謝”都開不了口。


    李湛看著我,笑了,卻很快笑容消散,他開口,聽不出是什麽樣的情緒,他說:“如果你想迴到他們身邊,我不攔你。如果你願意留下,這裏就是你的家。”


    ……


    這一天開始,李湛不再跟我同床而睡,也不再陪我泡藥浴。確切地說,他再也沒來看過我。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做選擇。他害怕,我選擇離開他。


    但我知道,他可以接受我離開他。他與我一樣,並沒有什麽遙遠的未來,不過都是當下而已。隻要我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就會欣慰,因為這世上有一個和他一樣的人,他不是獨自一人。雖然六年的時間裏,我躺在那裏不言不語,但他也擁有了我的陪伴,而且是他拚死救下的唯一的同類。所以他不會開口留下我,他可以接受我的任何決定。


    饅頭除了我喊她、她喊我吃飯這兩個時候出現,其他的時間裏,人好像憑空消失一樣。


    挺好的,於是我有了獨處的時間,我開始試著調息內力,找迴我的雪狼秘籍。同時,我也想理清,我心中的真實想法。


    經過李湛和冰蟲六年不懈的努力,我身體的器官和經脈恢複如新,我的內力因修有雪狼秘籍,所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複蘇得非常快。最可喜可賀的,是我的雪狼秘籍,再次突破,到了第七層。


    如果說第六層雪狼秘籍,是讓我成為比最兇殘的猛獸還要兇殘的人,那麽第七層雪狼秘籍,隱隱有一種化繁為簡、化戾氣為和順的狀態,是一種智慧終將平複獸性的境界,用一個詞形容的話,那就是猛獸變成了靈獸。說起靈獸,比較熟知的有代表四個方位的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傳說中的龍,也可歸類為靈獸。所以我現在是一隻有靈性的雪狼,按照這個邏輯把自己歸類,想想還是有點兒沒羞沒臊的。


    在身體機能的提升上,要感謝那隻冰蟲,它的造新水平真的是高明,讓我擁有更強健的體魄。有這樣優秀的身體機能的加持,我的武功更靈活、更加遊刃有餘、收放自如。最明顯的改變,就是我不會再出現藍血。也不是消失,確切地說,藍色的內力之火變成了白色,近乎透明的白色。所以很難再被人察覺。如果李湛知道了,他肯定要羨慕我。


    我練了會兒功,在雪狼秘籍的輔助下,身體和功法已到當前最高的水準狀態。


    接下來,就是想一想,我的感情債。


    紫杉大人,也就是唐翎書。其實在我六年沉睡的夢裏,我已經知道了內心的想法:我不想成親。


    紫杉大人對我很好,他一步一步走來,都是為了靠近我。他可以為了救我,把劇毒銀針的毒引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他可以在紫杉大人的身份上,對我百般嗬護、精心照顧;他可以在唐翎書的身份上,願意頂著壓力,求娶我,照顧我一生。但是他不會在作為唐翎書時,暴露他紫杉大人的身份。也許他考慮的是如果暴露了,之後需要在兩個身份上二選一,甚至他需要放棄唐府大公子的身份。也許他深思熟慮,考慮事情的出發點,是能否更長期更有效的陪伴我。


    先不管他並沒有選擇跟我一起跳下懸崖,我知道這種要求很為難、很過分。最重要的,是我對他是什麽樣的感情。


    是我慢慢想清楚了與紫杉大人之間的真實感情:其實並沒有什麽心動,更多的是信賴和習慣陪伴。而我曾經唯一想過未來,想過未來一起相伴的,隻有冷易君一人。這份感情後來成功被強扭成親情,但是此後,我再也沒有同樣的感情。


    我大概是那種一眼定生死的人,所以看我當下對待事情的態度,就能看出端倪:但凡第一時間猶豫了,那麽結果其實並不會改變;如果我選擇退讓我內心的真實感覺,那麽命運會幫助我,會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就好像我的第二次死亡。


    我和紫杉大人在一起所謂甜蜜的樣子,其實並不是我最喜歡自己的樣子:溫柔,過於柔情。我最舒服和最想追求的狀態,是爽朗,是豁達,是縱情恣意於天下。我相信,紫杉大人完全可以和我一起做我想做和喜歡的事情,但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狀態都不是我們最瀟灑和誌得意滿的狀態。迴憶當年那個,故意做藏字玉佩“美人一笑”來挑戰韓子城的“百變書生”,還有那個金義山莊偽裝成公子嚴柯的“百變書生”,他也自由瀟灑,是他最像他自己,最願意活成的樣子。我相信,“百麵書生”雖百變多樣,卻都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我和紫杉大人的感情,因為長期的相處陪伴,兩人都覺得羈絆很深,都認為不給一個美好的結局很難收場。但是,事實是,我們兩人並不是同枕共眠的良伴。甚至,我有一點感謝這次的死亡,讓我不用和他成親。是我的錯,我不該主動應下和他的婚事。


    相比較而言,雲清麟倒是給過我內心觸動的感覺。人與人是否會有感情的糾纏,其實第一眼,彼此就能夠知道。隻不過,雲清麟願意為救我而跳下萬丈高崖,是我從沒想過的,我不知道他能為我做到這種程度。雖然我知道,他曾為了印證我的身份,千裏迢迢從燕城趕到清州。不過這些都是過去了,如今的我,希望潘語辰可以幸福快樂、如願以償。


    ……


    一個月後,一個雲遮月、風吹樹影晃的夜晚。


    我穿著讓饅頭給我準備的一身夜行衣,一個躍身,一個展臂輕跳,翻出我住的院子。


    毫無懸念的,李湛站在我麵前,一身黑色長袍,陰沉著臉,看著我。


    “不打一聲招唿,就要走嗎?”聽他的聲音,很不開心。


    我心裏在笑,臉上裝無辜,迴他:“這身衣服是讓小饅頭準備的,她沒告訴你嗎?”


    李湛不說話了,說明饅頭告訴他了。


    “好久沒有夜裏走動,我琢磨去看一眼雲清麟,一起嗎?”我不打算繼續逗他,於是打明牌問他說。


    聽完我說的話,李湛的神色明顯好很多,但還依然維持著他的麵子,說:“為什麽先看的不是家人?”


    “你是想我快一點被發現,是嗎?”我白了他一眼,迴答道。


    李湛這次聽完我說的話,心情已經完全明媚了,最後強扯著一點他的傲嬌,說:“我又沒穿夜行衣。”


    “你這不是一身黑嗎?”我已經給他留麵子了,沒戳穿他此刻穿的不是彩色或者白色的衣服。說明什麽?說明他其實是抱著一點希望,跟我一起出去玩的。


    “行吧,那就走吧。哎呀,我堂堂王爺……”


    李湛還沒說完,我就拉著他一躍而起,衝向被雲遮住的月亮。


    “你當年不還是郡王嗎?怎麽就變成王爺了?外麵現在什麽情況,迴頭你跟我好好講一講……”


    “你的武功是不是進步了?過分了哈,我給你輸了六年內力,結果你功力大漲……”


    ……


    出了李湛的府邸,我才發現原來一直住的,是他在綠影碧海巷的私宅。我嚇了一跳,小聲對李湛說:“唐翎書就住你對麵。”


    李湛看了我一眼,表情淡淡的冷冷的,說:“我知道。”


    “你早說,咱們就繞個路了好嗎……”我白了他一眼,說道。


    “誒,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喜歡跟我強嘴呢?”李湛眯著眼,看著我說。


    “以前咱倆關係也沒這麽好……”我沒好氣的說。


    李湛大概是心有靈犀的想起和我共浴同眠的場景了,笑了笑,也就不跟我爭了。


    “他最近不在家,四處雲遊呢。”李湛說。


    紫杉大人在四處雲遊?終於,他活成了百變書生的自由模樣了?我想著。


    “怎麽,遺憾?”李湛生氣了。


    “你要不今晚迴來跟我一起睡吧。”我覺得我還是挺懂得拿捏李湛的。


    果然,李湛被哄好了,一副勉勉強強的表情挺欠揍的,他說:“既然你想的話,那也不是不行。我正好看看你的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


    我雙手抱胸看著他,“嗬嗬”幹笑了兩聲。


    “雲清麟該不會也不在家吧?”我學聰明了,先問一聲李湛。


    李湛笑了,迴我說:“他在家,潘語辰也在,他們兩人下個月就成親了。”


    聽說雲清麟和潘語辰將要成親,我的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受,但毋庸置疑的,是替他們開心,畢竟潘語辰那麽愛他,他也是一個願意為人跳崖的人,兩人都是有情有義的人兒。


    “怎麽,不開心?”李湛又生氣了。


    “要不,今晚再一起泡個藥浴?”我覺得我已經沒有什麽下線底線了。


    果然,李湛又被哄好了,一副赴湯蹈火的奉獻模樣非常欠揍,他說:“好好好,全滿足你。”


    我雙手抱胸看著他,“嗬嗬嗬”幹笑了三聲。


    以防李湛第三次生氣,我拉起他就跑,因為在外麵,人多眼雜,所以我倆隻用上半成的輕功水平。在武林行家看來,我倆就是兩個頑皮的武林後生,大半夜走走屋瓦、跳跳院牆玩。


    一路還挺開心的,第一次發現,有人在身邊,自己還能有自由的快樂。看得出來,李湛也挺開心的,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沒有減少過。


    你是不是,從來沒這樣自娛自樂過?我看著他,心裏這樣想著。但我並沒有開口問他,因為我知道答案,他沒有。我看破不說破,特意兜兜繞繞的,陪他多玩了一會兒。


    不多時,我們到了雲府院外。


    一別六年,屋院看上去並沒有什麽變化。我倒是懷舊的想起第一次來雲府那天,那天本應是我嫁給雲府大公子的日子,但我卻一封拜帖,作為來自水氏的堂妹,在雲府住下。


    李湛陪著我的旁邊,靜靜的等我迴憶和感受。直到看我迴神了,才開口說:“雲玥朗去年生病去世了,武林盟主的位子至今空著,雲清麟和潘府聯姻後,大概率可以當選下一任武林盟主。”


    李湛說就說,還特意在我耳邊輕聲對我說,第一次有人離我這麽近說話,耳朵癢癢的。嗯,想一腳踹開他。


    我想了想,問他:“那雲清麟現在住在哪個院子?”


    “還是‘麒麟院’。”李湛迴答道。


    進了雲府,我和李湛沒有隱藏輕功實力,因為府內高手如雲、暗衛密布。


    憑著記憶,我們來到雲清麟的書房。雖時隔六年,卻仿佛上次來就在昨天。書房裏點著燈光,關星軼還像往常一樣守在門外。遠遠看去,關護衛成熟了許多。


    不一會兒,書房的門從內被打開,一身綠色衣服的丫頭於瑤拎著飯盒走出來,隨後一身紅色衣服的潘語辰從屋裏走出來。


    看到潘語辰,我的眼睛瞬間睜大,想多看她幾眼:她換發型了,溫婉了許多,身上的飾品也不再浮誇招搖了。


    潘語辰似乎也有心靈感應,忽抬頭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後搖搖頭,自覺奇怪的走了。


    開門的短暫時間,我看到了屋內書桌後專注的雲清麟:他清瘦了很多,更穩重了。門很快關上。


    我無聲的歎了口氣。


    李湛用眼神問我:走嗎?


    我搖頭,示意他跟著我。


    我帶他來到曾經住過的“憶水閣”。


    樓還在,卻不住人了。院裏院外一片黑漆漆的,但院內的青草卻長得規矩又茂盛,看來經常有人來照看這裏。


    “你以前住在這裏?”李湛明知故問。


    “嗯,住過一段時間。”我迴答他。


    李湛還準備說什麽,忽然警覺發現有動靜,看向我。


    “你去樓上等我。沒事。”我對他說。


    李湛點頭,用上他輕功的極致,瞬間位移到頂樓。


    “小,小藍兒?”


    身後有人緊張的、試探的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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