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大殿裏,安靜得隻有宮女布置晚膳時,瓷碗磕碰到桌麵發出的輕微響聲。


    而慈寧宮的女主人此時正如孤鬆一般挺直地站著,歲月好像沒怎麽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她麵容嬌好,一如二十多年前一般。隻是現在她的臉上是麵無表情的,隻有那一雙眼睛,冷得讓人看一眼都受不了的打抖。


    懂點眼色的人可能都識趣的行禮告辭了,但太後麵前站著的人卻還是沒心沒肺地看著她笑,仿佛不受她的臉色影響。


    過了很久,久到曹曆承舉著糖糕的手開始有些顫抖,才聽見趙佳怡的聲音。


    “鎮國公怕是忘了,哀家現今都快四十有餘了,連皇帝都生了一個......哀家的意思是,世事變遷,哀家早就不喜歡吃糖糕了......”


    曹曆承臉色一僵,又極快低下頭去,掩蓋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趙佳怡目光看向殿外還是光禿禿的樹梢,春天已經來了,但院子裏的那棵樹好像還是沒有長出新芽。


    算來確實過了很久很久了,入宮那一年,她十六歲,那一年父親為國捐軀,母親傷心過度,接到消息後沒幾天就拋下她,下去陪她的父親了。


    她一個人在這深宮裏孤苦無依的度過了好些年,耳邊流言蜚語漸起,她隻假裝沒聽見,呆在自己的寢殿裏,以守孝的名義閉門不出。她深知,在這吃人的皇宮裏,裝聾作啞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直到她入宮為妃後的兩年後,守孝期滿,守孝的借口不管用了,那個她隻見過一麵的皇帝,忽然在一天出現在了她麵前。


    後宮裏什麽流言蜚語都有,她也早就聽聞當朝皇帝即位十餘載,這宮中卻連個皇子公主都沒有,懷上的莫名其妙滑胎,就算有妃子僥幸生了下來,也是個死胎。


    一時流言四起,連皇帝也天天被臣子上奏指責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後宮如今無所出,皇室根基不保,有些人還天天吵嚷,逼迫皇帝過繼皇室中年歲尚小的孩子入宮。


    這些朝堂上的事,趙佳怡是怎麽知道的呢。當然是那位皇帝和她聊天時,自己說的。


    在她被皇帝寵幸過後的一個月,她發現自己懷了孕,身邊的人個個如臨大敵,她倒是沒有驚慌,反倒十分平靜,她是皇帝後妃,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嗎?


    而自從她懷孕之後,皇帝天天到她的宮裏,不是找她吃飯,就是陪她聊天,什麽前朝後宮的事,都會與她說。


    趙佳怡不懂為什麽,感覺到皇帝對她十分信任,是因為什麽呢,是因為她身後沒有娘家人庇佑,孤零零的一個人嗎?


    而她也在一天終於明白了,後宮裏為什麽一直留不下孩子。


    因為這位皇帝,實在是勤政愛民,極少去哪個妃子的寢殿裏留夜,連那些傳言裏懷孕的妃子,也不過才四五個人。


    這是什麽概念?他登基十餘載,去後宮裏的次數兩個巴掌就數完了,這後宮裏好像就沒有能讓他在意的。


    那天她問了一嘴,為什麽不去別的妃子那裏,皇帝麵無表情,隻說了三個字,他不想。


    他不想?他是不是不行啊?


    之後,她被一整個國家捧在手心裏。


    前朝著急,期望這是能繼承皇位的太子,哪怕是個公主,至少也算後繼有人。


    後宮著急,期望這次後宮能添上一位皇子,洗掉民間傳聞的後宮有妖專門吃胎兒的謠言。


    在一眾期盼裏,趙佳怡突然出現了胎象不穩的情況,一時之間風聲鶴唳,一整個太醫院的人都跪在地上人人自危,不敢對趙佳怡進行診治。隻有一個看起來尚且年輕的新手太醫,站了出來。


    趙佳怡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的場景,那些平常自詡醫術高超的太醫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觸犯龍顏,隻有一位年輕的太醫站在一地的太醫中間,眼神堅定地說他要試試。


    那位太醫就是,一直照顧於彼身體的王泰然。


    但是,果然啊,太醫也隻能盡力而為。


    趙佳怡變得嗜睡,像是被肚子裏的寄生物種吸走了所有營養,一天裏有大半天都是在睡的。王泰然焦頭爛額,他一邊要護住惠妃娘娘的命,一邊還要吊著肚子裏的胎兒的命。


    人人都知道,隻要這一胎能活著生下來,這命就算是從閻王爺麵前搶過來了。


    而在京都人心惶惶之時,現今的國師大人錦秋成出現在了宮門之外,求見皇帝,說她可以留下宮中貴人腹中胎兒性命。


    於漣城也是個病急亂投醫的!


    還真把人給領了進來。


    此時趙佳怡還在昏迷,隻是感覺有人靠近,她睜開一絲眼縫,迷迷糊糊中聽到耳邊響起一陣清冷如雪山的聲音。


    “陛下可考慮清楚了。”


    耳邊像是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她聽到於漣城一如既往冷淡的聲音,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現在大概還是麵無表情的。


    “朕考慮清楚了,你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如若施行此法,必將付出相應代價,朕知曉,你且先開始吧,要不然朕的惠妃就......”


    “陛下......”


    趙佳怡還想聽聽他們兩個在說些什麽,卻又抵不住昏了過去。


    於漣城是個大傻瓜。


    她在施法的第二天醒來,明顯感受到全身上下都舒服了些。這很奇怪,不得不讓她想起來昨天聽到的那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對話裏那個聲音如雪的女子。


    於漣城不會撒謊。


    趙佳怡隻是假裝無意的問他,他就一字不差的全盤托出了。


    於漣城不準她打掉孩子。


    她頭一次那麽討厭懷上這個孩子。


    在她知道她要十月懷胎生出一個孩子的時候,她心裏其實還是很期待的。


    但她從來沒有這麽討厭過她腹中孩子。如若不是她懷上這個孩子,而她命苦的孩兒還未出生就被賦予了太多的期望,人人逼著她一定要生下來。


    如若不是這樣......


    她一定,不會讓......這個孩子出生。


    因為隻要這個孩子沒有出生,那錦秋成所施法術就會因為失去另一個受體,而自行解除。


    於漣城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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