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中秋時節。


    秋天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美好的景色,美好的人,但最美好的,依舊是大閘蟹。


    有些人並不希望徐來活著,也有些人並不希望徐來死去,但這畢竟都是少數。大多數人對於這個名字,便像從山頂或是山腳,遠遠的看向山腰那般。


    不一定很渺小,但肯定很遙遠。


    那些為徐來守夜了七年的年輕人,會重新將這個名字在修行界中的印象喚起。


    虞晚歸已經先行一步,他知道江遠帆應當有些話要跟徐來說。


    雷孤衡自然跟了徐來迴來。


    昊天行省雖然離國子監很遠,但去時與來時自然不一樣,修行者若是放開了腳程,自然也是快的很。


    但是徐來卻沒有放開修為。


    江遠帆似乎默認了這種做法。


    時值深秋,秦淮河流淌,樹葉飄零,這個時節的大閘蟹最為鮮美。


    半道上自然也有蟹農,也有大閘蟹。隻是若說味道,卻還是陽澄湖的大閘蟹最正宗。


    徐來當先走進了一家客棧,點了三十匹大閘蟹。


    三人坐好,很快熱騰騰的大閘蟹便上了上來。


    江遠帆走的慢,是因為他有話要講。


    徐來進客棧,便是給他一個講話的機會。


    “什麽時候破的境?”


    江遠帆問道。


    是的,徐來已破境合一,成為周朝年輕人中繼虞晚歸等人後第五個破境合一的修行者。


    其實他破境的時間應當是在劍一之前。


    徐來道,“三年前。”


    江遠帆剝開了一個大閘蟹的蟹殼,挑出了裏麵的蟹黃,又道,“秘境呢?”


    徐來麵無表情的道,“不知道。”


    走時既然徐來無恙,他們肯定還要徹查秘境的狀況,看看以後的修行者還能不能進去試煉,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當他們神識探入其中時,發現秘境已然徹底消失。


    通道陣法之下,不再有昆侖秘境的存在。


    秘境誕生了靈智,徐來被困在了裏麵七年。七年後他出來時,秘境便憑空消失。


    沒人知道這七年內發生了什麽。


    若說秘境的消失和徐來沒有關係,便是一個洞幽境的小修士也知道這絕不可能。


    這件事情肯定會一石激起千層浪,縱然當年進入秘境試煉的修行者都算承了徐來的恩情。


    徐來在兜裏摸了摸,然後神識感知了下,最後在桌子上排出一排排的靈玉。


    數量已是不少,但卻還遠遠不夠。


    “我還需要點靈玉。”


    “多少?”


    江遠帆問道。


    “十萬枚吧。”


    江遠帆深深看了徐來一眼。


    突然之間需要十萬枚靈玉,隻有可能做一種事情。


    但他現在並未深問,因為夫子仍未出關。


    徐來開始吃大閘蟹。


    剝完蟹腿、蟹殼,正當徐來細細抿著蟹黃的時候,江遠帆不經意來了句,“為什麽要救他?”


    徐來放下了手中的大閘蟹。


    他看著江遠帆。


    江遠帆也看著他。


    “不是我要救他,是陛下要救他。”


    雷孤衡一直沒說話,這種時候他顯然不適合插嘴。


    江遠帆這招打的很是猝不及防。


    不管徐來口中冒出什麽原因,要救雷孤衡的人成了徐來。


    這便是破綻。


    徐來很少露出破綻。


    至少江遠帆抓不住。


    ……


    ……


    江遠帆弄來了三匹馬。


    他一人騎在前麵。


    似是有意無意的將空間留給了徐來和雷孤衡二人。


    江遠帆曾經尚和雷孤衡有舊。


    但他什麽也沒問。


    徐來在後麵悠悠的晃著,旋即問道,“地皮賣嗎?”


    江遠帆眼睛眯了眯,看來是被他猜中了,然後他調轉馬頭,道,“哪裏的地皮?”


    這句話其實是明知故問。


    “國子監的。”


    葉落於水,激起了一絲漣漪。


    國子監是乃是人皇欽點,夫子坐鎮,大周朝最一流的修行學府。


    從未有人敢想過買國子監的地皮,便是七星宗也絕不可能。


    但是江遠帆並沒有馬上拒絕。


    他道,“我迴去問問夫子。”


    其實這事兒,光夫子同意也沒用,況且夫子現在是在閉死關。


    所以江遠帆可能不僅僅是去問夫子。


    ……


    ……


    縱然修行者腳程快,但是三人並未全力趕路,到了國子監,也已是十來日之後。


    離的尚遠,便能看到一閃巍峨的大門上麵筆走龍蛇的寫著三個字。


    國子監。


    這是大周上一代皇帝,紫皇親筆所書。


    秋風吹來,已有幾絲涼意。


    一隻蝴蝶停留在玄師的鼻尖。


    作為修行者,像他這麽嗜睡的,實在是極少見。


    蝴蝶停留在他鼻子上而不自知的,那便更少見。


    也許是玄師停留在蝴蝶的身上。


    江遠帆從玄師身邊提起腳,並未驚擾到他的美夢。


    徐來也是。


    有些監生看到徐來,便會打招唿,當然,他們現在的稱唿都變成了師叔好。


    祭酒並不經常露麵,認得徐來的,絕對比認得江遠帆的多。


    主動向徐來問好的,大多是曾跟他一起釣蝦打鳥過的,或是主動上對徐來還算認同的。但同樣也有不少監生臉色很複雜。


    比如,燕赤城。


    燕赤城最後|進了問天學院。


    問天學院這兩年的日子實在是不怎麽好過。


    雖然他們本來的日子便不如百步書院好過,但是與現在相比,日子還是要好過許多。


    先是向北幾乎被廢。


    後來向天橫在丹會上和徐來鬥法,連逆鱗都折在了徐來手中。


    最後連院長的屍體都被送到了天牢。


    燕赤城本是鳳岐裏的權貴,他的家世其實是很不錯的,這也成了他進入問天學院後想起徐來時唯一的優越感,


    但是現在他才覺得,這種優越感很是可笑。


    向天橫臉色很複雜。


    當然複雜的不止他一人。


    比如向北……


    其他的監生已在這裏等待徐來的歸來,青鳥早早的便將信給傳了迴來。


    柳如是甜甜一笑,然後行禮。


    “見過祭酒、見過師叔。”


    昔日的少女已經是亭亭玉立、出水芙蓉。


    兩人點頭示意。


    再往前走,便要分別。


    百步書院和分光學院並不在一個方向。


    江遠帆問道,“可還有什麽話要我給你帶?”


    自然是帶給夫子。


    徐來道,“地皮、十萬靈玉。”


    江遠帆手腕一招,便是一個戒指飛了過來。


    徐來神識掃了掃,不多不好,剛剛十萬枚靈玉。


    想來是這一日路程時,江遠帆準備好的。


    江遠帆又道,“地皮的事,我不保證。”


    徐來點頭,“你說了就行。”


    遂分別。


    這裏離分光學院已經很近了。


    雷孤衡幾乎每走一步,雙腿便要顫抖一下。


    他的腳步是往前挪的。


    甚至連他唿吸的時候都很大口,他貪婪的看著這周圍曾經對他而言無比熟悉的景色。


    到了分光學院的山腳。


    一切依舊是十分熟悉。


    隻是沒有了陸青山留下的那塊木碑。


    山上也多了一些他並不認識的麵孔。


    分光學院雖然是小皇叔命名,但是雷孤衡對分光學院的感情,卻比小皇叔要深厚的多。


    “你先在這裏住下,等宗門名字申請下來,便是我們的家了。”


    家。


    這個字,讓雷孤衡有一種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覺。


    雖然他早已猜到。


    徐來問江遠帆要十萬枚靈玉,便是這個用場。


    有家了嗎?


    雷孤衡問道,“什麽名字?”


    徐來想了想,他不是很擅長起名,這點從陳隨便的名字上就能看出來。


    “就叫劍宗吧!”


    ……


    歸元劍派的名字很霸氣。


    以修行者的最高境界,歸元境作為宗門名稱。


    陸青山是有野心的。


    但是劍宗這個名字……


    看似樸素簡單。


    實則狂傲到了極點。


    直接以劍為名。


    便像大周朝的修行學府,或是叫國子監,或是叫稷下學宮,但卻沒有哪一個學府或是宗門,敢直接在名字上加上大周這兩個字。


    劍宗成立的那一刻,便注定是對天下劍修者的挑釁。


    ……


    徐來進入國子監的時候,林羨魚便已經知道了。


    動靜太大。


    但她並未去迎接,便像徐來說的那樣,既然是家,總是要迴來的。


    一直到徐來和雷孤衡來到了山腳下,林羨魚才將修行中的陳隨便喚醒。


    相較於林羨魚的含蓄,陳隨便則豪放的多。


    這是最單純、樸素的情感。


    陳隨便先是愣了愣,旋即身體猛的一抖,然後使勁眨了眨眼睛。


    最終,她邁開了步子,背後還背著那把巨劍,奮力的朝著徐來奔來。


    她沒有動用修行。


    便宛若當年三河小鎮上,那位名叫狗剩的少女,和他的徐大哥。


    迎麵而來的秋風吹散了她的淚水,撒在了國子監的山頭。


    太久了。


    太深刻。


    孔師也感覺鼻尖有些酸,忍不住別過頭,剛好和別過頭的雷孤衡的眼神撞到了一起。為了避免尷尬,孔師便沒話找話,擠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諄諄教誨道,“進入了國子監,這才隻是開始,以後切不可怠慢了修行。”


    雷孤衡摸了摸腦袋,確認這糟老頭是在跟他講話後,有些不知所謂。


    “師父,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徐來拍了拍陳隨便的肩膀,她一直拿腦袋在徐來身上蹭的動作,讓他想起了大黃。


    “傷好了?”


    “好了,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羨魚師姐也一直在我們分光學院,還在幫你照顧那隻烏鴉。”


    陳隨便笑的很開心。


    徐來便看了過去。


    林羨魚並未下山迎他,但目光卻始終在關注這邊,發現徐來的眼神後,立馬將頭別了過去。


    於是幾人便上山,黑球在發現徐來後早便開始哇哇了起來,烏鴉的記性極好,更何況是已經開了靈智的烏鴉,待得沒有發現大黃狗後,這才鬆了口氣。


    徐來招了招手,黑球停在了他的手上,他走到林羨魚身邊,之間在黑球的雜毛上撫過,道,“謝謝。”


    林羨魚終於轉過了頭,眼神伸出竟然有些濕潤,想來是不想讓徐來發現這才那般。她低了低頭,聲音很平靜。


    但想來應當是故作平靜。


    “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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