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來準備去永夜天牢的事情並沒什麽其他人知道。


    虞信也不知道。


    虞信本應當去保護徐來,但當得知大黃狗跟在徐來身邊便放心了不少。狗對徐來尤為忠誠,甚至要超過七星宗的那頭牛。


    現在,讓徐來成為徐來,便是對徐來最大的保護。


    江關王的日子可以說是大周六大王侯中最為清閑的,虞信須發皆白,是表示他對往昔生活的一種緬懷,和大周朝以及江關行省的形勢完全無關。


    名義上,虞信是一人坐鎮江關,對峙七星宗兩大通玄,但是明眼人心裏都明白。


    玄冥之所以是國子監的玄冥,是因為那個人讓玄冥成為了國子監的玄冥。


    巫妄之所以是七星宗的巫妄,也是因為那個人讓巫妄成為了七星宗的巫妄。


    事實上,以往真正履行起“江關王”這個稱號職責的,應當是那頭牛。


    不過當虞信真正需要發揮起“江關王”作用的時候,他並未有絲毫的含糊。


    陳隨便不過十來日便被找到,隻是這個消息,他並未告訴徐來,也並未將陳隨便送到國子監。


    虞信存了些私心。


    他不說,國子監便不知他救了陳隨便。到時候他把陳隨便治好,再幫徐來調教一下。如此一來,徐來承了他個人情。


    這人情,十有八九是要落在虞晚歸頭上。


    隻要徐來那邊沒有問題,不由的虞晚歸那小子不從。到時候再按在地上三五個響頭,這師徒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當然,這是虞信原本的打算。


    現實的情況時,陳隨便的傷勢很重。


    全身筋脈受損,道基嚴重受傷,一身修為十去其九。


    陳隨便神識是遠超同境界修行界,但是這個遠超,在太初境的蕭古陳麵前,沒有任何作用。


    能撿迴來一條命,還是蕭古陳萬不敢動用全力的緣故。


    已經兩月有餘。


    虞信的眉頭快皺成了一條縫,一隻手不斷的摩挲手上的羊皮紙,另一隻手撫摸著青鳥的羽翼。


    他保持這個動作,已經有半個多時辰了。


    縱然找迴了陳隨便,陳隨便若有恙,他該如何向徐來交代?


    這件事很棘手,棘手到他連蕭古陳的事都不得不放一放。


    巫妄和國子監可能查不到的事情,被他查到了。


    查人,終究不是修行學府和宗門擅長的事情。


    虞信又摩挲了下羊皮紙。


    這張信已經寫完,然而他終究是不敢擅作主張。


    他放開了手,青鳥咂咂了嘴,向著窗外飛去。


    桌上留下虞信寫完沒有讓青鳥帶出去的那封信。


    “劍尊……真的是你嗎?”


    ……


    ……


    禦史僅僅是個不大不小的官。


    但是禦史擔當著監察周朝典獄係統這般敏感的職責,自然不是徐來想見便能見。


    縱然夜送客這個禦史和崔巍這個禦史實際上是兩個禦史。


    那甲士低頭道,“大人說了,不見客,還請客人請迴吧。”


    徐來沉默了下。


    自當年以後,他從未找過夜歸人,也並未跟夜歸人之間約定什麽暗號、信物之類的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便有些腦殼疼。


    徐來遲疑了片刻,旋即才拿出已經斷裂魚腸劍,交給那甲士,道,“拿與你家大人看,他應當認得此物。”


    這樣做是有風險的,並且風險還很大。


    但是放在夜歸人身上,風險也並不算大。


    當年老二和老三那件事,夜歸人第一個做出了選擇。


    保了他夜家,整整快兩百六十年的平安。


    修行者最終看重的是天賦,是道心,是堅毅。但是朝中為官則不一樣,有時候,眼光比一切都重要。


    聰明人往往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


    ……


    雖是神遊境修行者,但夜送客身上並沒有多少修行者的味道。


    更多的反而是一種宦海沉浮,看破紅塵的淡然。


    若不淡然,他當年不會選擇徐東山。


    若不淡然,他無法在這個位置上一坐便是兩百多年。


    夜送客緩緩的摩挲著魚腸劍,不斷重複,臉色呆板,恍若神遊。


    他當然認得這把劍。


    還活著的人中,有幸見過這把劍的極少,幾乎俱都是那些通玄境的大人物。


    夜送客一個小小的神遊境禦史,能認出這把劍,實在是匪夷所思。


    正因為如此,夜送客才覺得不可思議。


    夜送客問道,“他可曾還說過其他?”


    甲士道,“迴大人,沒有。”


    夜送客又確認了一遍,“便隻讓你把這個帶給我?確實沒有說其他的東西?比如說誰讓他來的?或者說,這把劍又是從哪裏得到的?”


    甲士心道,大人莫不是老糊塗了,那明明便是一把匕首,跟劍有什麽關係。心裏雖這般想著,但是仍舊是搖頭。


    這把劍對夜家很重要。


    過去,將來,一樣重要。


    如果有必要,他隨時可以為這把劍赴湯蹈火,鞍前馬後,無論結果。


    但是現在……


    這把劍斷了……


    夜送客神色複雜。


    這把劍斷了,


    那把劍會斷嗎?


    倘若斷了,那自己在禦史這個位置上還有什麽意義?了卻殘生?


    劍,是徐來的劍。


    劍,是周朝的劍。


    見夜送客似是陷入沉思,那甲士便道,“既然大人不願見,屬下這便把他打發走。”


    “等等。”


    他叫夜送客。


    夜送客這次卻沒有再送客。


    “帶他……過來。”


    夜送客胸膛劇烈的起伏了下。


    幾個字,放佛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抬頭,看著天空,眼神空洞,喃喃自語,恍若未覺。


    ……


    ……


    善見城有多聞,增長,廣目,持國四大護法天王。


    大周朝也有四大聖獸。


    準確的說,應當是人族皇朝的聖獸。


    帝嘎、玄冥、巫妄和司夜。


    四大聖獸存在的曆史,俱都是要比人族皇朝悠久的多。


    說是聖獸,前三位確實是獸。


    但是司夜,隻是掛了個聖獸的名頭,做聖獸做的事,事實上,他並不是獸……


    ……


    ……


    “那位,還安在否?”


    這是夜送客最關心的事情。


    他最終選擇見徐來,就如同兩百多年前,他選擇站在了徐東山一邊。


    但無論那位還在不在,夜歸人都知道,當這把劍再次出世,大周朝的天,定然是要變一變的。


    徐來收迴了魚腸劍。


    他並未動用神識,隻是用眼睛朝著左右看了看。


    如果用神識查探,很有可能會被崔巍發現。


    夜歸人很聰明,連忙道,“您放心,今天我們的談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他是誰?


    自然不是崔巍。


    徐來點了點頭,道,“這兩百多年,辛苦你了。”


    這句話,無意是對夜歸人這兩百多年來的默默無聞最高的肯定。


    縱然神遊,然而已無望再行突破,夜歸人此時已經隱隱有了幾分油盡燈枯之意。


    周朝讓朝廷大員修行,自然不是讓他們問道長生。而是因為凡人的壽元過短,如果完全不修行,那官員的更佚會讓人皇極為頭痛。


    夜歸人猛然吸了一口氣,那原本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竟難得的生出了幾分紅光。


    “皇……他……那位……有何吩咐?”


    夜歸人一連換了三個稱唿。


    那人的身份過於敏感。


    若是在往常當然算不得什麽,小皇叔劍下誰敢造次?然而現在小皇叔生死不明,人皇短時間內又穩定歸元……


    太像了。


    像極了兩百多年前。


    像極了那時的大周朝和紫皇。


    徐來看著夜歸人的眼睛。


    “我要下去。”


    夜歸人臉上的笑容陡然凝滯,表情僵硬了片刻,這才道,“劍閣一般不讓外人進入,不過崔禦史這些年來跟我還算點頭之交。我去與他說幾句話,念在我這一把年紀的份上,想來崔禦史應當不會過度為難。”


    劍閣有兩名禦史。


    一位是神遊境的禦史。


    一位是太初境的禦史。


    兩位都是禦史。


    兩位自然不是一樣的禦史。


    徐來搖頭,“不,我要下天牢。”


    夜歸人突然停了嘴,便隻是看著徐來。


    他看不出表情以及什麽其他的含義,沒有人能從徐來臉上看出什麽東西。


    夜歸人感覺腦海裏有些陣陣眩暈,所以他又深吸了一口氣。


    這已經是今天,他第三次做出這個動作了。


    雖然壽元不多,但他還算不上老眼昏花,唿吸便自然更不是問題。


    平複了下內心,夜歸人擠出一個比苦還難看的笑容。


    “您莫與我開玩笑!”


    ……


    ……


    陳隨便已經醒了過來。


    醒過來,不代表傷勢痊愈。


    既然被徐來收為徒弟,那便代表徐來很看重他,或者……徐來欠過她。


    不管哪一種,分量都很重。


    所以陳隨便的起居都是虞信親自安排人料理的。


    這個待遇,連當今人皇都不曾享有。


    陳隨便有些費力的睜了睜眼。


    這些日子,是她這些年過的最舒服的一段時光。


    吃得飽,穿得暖,還有下人照料,又不用修行。


    如果未曾受傷的話。


    如果知道徐來下落的話。


    陳隨便問道,“師父呢?”


    虞信道,“你不用擔心他。”


    陳隨便道,“我還有多久能好?”


    虞信沒接話。


    陳隨便的眸子便黯淡了幾分。


    似是想起了什麽,陳隨便一驚,猛然朝著後背摸去。


    虞信道,“劍我幫你收起來了,你現在負傷,就不要背劍了,對你有害無益。”


    陳隨便隻是死死的盯著虞信。


    劍是徐來送給他的。


    劍名巨闕。


    陳隨便現在當然知道巨闕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麽。


    這把劍,分量並不比她這個天命者輕多少。


    虞信歎了口氣,“我不會跟別人說,等你傷好了,我便把劍還你。”頓了頓,他似是想起了什麽,又道,“等你能下床,我便把劍還你,但你要答應我暫時不準修行,以養傷為重。”


    虞信的意思,陳隨便如何聽不明白。


    陳隨便問道,“多久?”


    虞信道,“很久。”


    陳隨便又問道,“我師父呢?”


    虞信道,“去救你的兩個師兄了。”


    陳隨便驚道,“我還有兩個?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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