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內心來說,他真的不想讓周陽活著,但經過昨夜思慮再三之後,他權衡利弊,最後還是不想和周亞夫鬧得太不成樣子,他從小就沒有父親,他太想要一個父親了。


    隻是讓緹縈沒想到的是,老天爺不睜眼,偏偏一個父親能偏心至此。


    他一腔憤恨無法傾泄,心裏快要憋死了,想找緹縈說說。


    其實,緹縈怎麽會不明白!當年淳於意對她,對緹月,對緹慧也是如此,尤其對緹月,那是自帶各種濾鏡,無論緹月做什麽,都是先為她找好理由和借口。


    而現在,周家的形勢遠比曾經的淳於家更離譜,周亞夫對周陽如此偏袒,一來,周陽是竇氏所出,所謂根正苗紅,二來,他看不起經商的孫氏一家,若是叫周安襲爵,覺得辱沒了自家高貴的門楣,三則,周正從小未長在自己身邊,母係也無聲望。


    一左一右的幫著周陽才是真正好。


    可是,此刻的周亞夫並不明白,每個孩子都該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選擇還有自己要走的路。


    “我家四姐姐……你見過的?”緹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就是在戰場上斷了腿那個。”


    周正一愣,點點頭。


    “我從小與她就不對付。”緹縈伸過手,去拉他的大手,觸手一片冰涼,她緩緩道,“她不喜歡我和三姐姐,她覺得我們搶了父親,搶了祖母的疼愛,搶了她在人前的風光,而我,也不喜歡換她,她這人……太自私。”


    周正側著臉,他雖不知緹縈為何要講這些話,卻靜靜的聽著。


    “有一次,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將父親叫我抄的醫書抄好,她貪玩,並沒抄,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故意將墨潑到了上麵,我被父親狠狠罵了一頓。”


    緹縈語調平靜地敘述著,低著頭,一下一下地,柔柔地揉著周正地大手,“從小到大,她算計過我不知多少次,在父親麵前說我壞話,辱我和我娘,我隻敢在私底下罵她……”


    雖有老太太護著,但那個時候她還有王姨娘,她不敢太過直言,怕連累了姨娘。


    “你怎麽不狠狠還迴去?我從前都是打迴去的。”


    周正沉著這麵孔,反手握住緹縈的小手,掌心溫軟滑膩,他心中微疼,想她生母隻是個姨娘,她雖格外懂事,可姨娘的性子太過軟弱。


    “後來,姨娘去世了,兩個姐姐又相繼出嫁,祖母待我極好,”緹縈仰著脖子,苦笑著迴憶,這是真話,“如今想起來,好像當初受的那些委屈如今也算不得什麽了。”


    周正冷冷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點了一下她的俏鼻子,心疼道:“你個沒心肺的。”


    “我知道姨娘真正死因的那一刻,我恨極了,我就想著,我一定也要讓柳姨娘嚐嚐沒了至親的痛楚。”緹縈咬著嘴唇,表情恨極了。


    周正麵色遂變。不待他開口,緹縈又歸於平靜:“可後來,我卻不那麽想了。”


    她頓了頓,淡淡道:“有仇報仇,不能殃及他人。再來,有時候人死了未必是最好的懲罰,隻要我過得比她好,她每瞧見我一迴,就會難受得要命,就會徹夜反複睡不著覺。”


    以她對緹月得了解,眼看著自己風光錦繡,看著緹慧有了兒子,會比殺了她還難受,況且,她得丈夫如今還不能人道,嫉妒、悔恨、會像毒牙一樣日日夜夜噬咬著她的心,叫她日不能寧,夜不能眠。


    周正微微眯起眼睛,他是聰明人,如何不明白緹縈的意思?


    周亞夫如今這般執拗,換個角度而言,周陽成了如今這般模樣,當真就是竇氏一人的過錯嗎?不,與周亞夫脫不了幹係。


    對於而言,周正靠著自己堅定的意誌走到今天,與周亞夫的關係並不大。


    愛子如殺子,大約就是這般道理。


    “你不要氣憤,也用不著愧疚,凡事自有定論。”緹縈正色看著周正,語調溫柔堅定,“他周陽犯下的事不是你用刀子去逼的,就是……就是最後真的沒了命,你也盡力了。”


    “你真的覺得我做的對?”周正低語,神情迷離,目光中竟有幾分遲疑,急切地望著緹縈,似乎在等一個肯定地答案,“那些年他對我們母子的不管不顧,如今對我……對我的無理要求……”


    “你做的對。而且,你比任何人都適合這爵位。”緹縈異常堅定的點點頭,“等到你襲爵,你可以照顧好公爹,照顧好姨娘,厚待二哥,給大嫂富貴無憂的生活,你會比周陽做的更好。”


    當事情已成定局時,周亞夫就會平和的看周正,到時候,他定然會知道周正的好。不僅是他,周府上上下下也會看見,曾經的汙蔑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說的好。”


    周正目色一亮,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麵上的迷茫不甘漸退,嘴角漸漸上揚,緩緩展開沉靜的笑意:“該怎麽做,我就怎麽做,有時候討好倒顯得廉價了。”


    緹縈知道他想開了,連連拍手稱讚,表示對他英明抉擇熱烈欣賞。


    他俊目如星,朗眉修眼,靜靜凝視著緹縈,輕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頰。


    緹縈頓時臉紅了,忍不住去看窗外。


    他猶自不覺,側過英挺的麵頰,微笑著。他低聲道:“得妻如此,夫婦何求。”


    緹縈臉更紅了。


    隨即,忽地長袖一展,緹縈還沒意識到,便被他緊緊地攏在懷裏,鼻端嗅著熟悉的男人味道,夾雜著淡淡的他的味道。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低聲道:“日後,便是你做了這當家主母,你想去幹什麽盡管去幹,想去醫苑就去醫苑,想去百川院就去百川院,誰也不能奈你何!”


    緹縈被男人寬大的身軀擁在懷裏,什麽也看不到,隻聽見心頭撲撲亂跳,給她這種程度的自由,真好。


    待他離開,緹縈還趴在軟榻上,望著窗外發呆。


    他那麽敏銳,那麽聰明,又早早被社會鞭打過,什麽道理想不明白?什麽利益關係又看不清楚?可是,再充分的道理,也應該有人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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