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朱像聽見了笑話,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冽,審訊位置頃刻間顛倒。


    “那我說,我們今晚見麵的理由呢?”


    從不願意落入下風的林冽依舊迴答:“沒有理由。”


    又是這句話,好像把這四個字從他字典裏摳掉就沒話講了一樣,避而不答可不是林冽的魅力。


    忖度著許多種可能性,遺朱敲定了概率最大的一個,弓下身湊近林冽,笑著說:“真生氣了啊?別生氣了,氣壞了我也不會心疼的。”


    他的措辭地像欺負班上女同學的痞子,但是語氣很認真,眼神又真誠,估摸著心竅正淙淙地冒壞水。


    林冽幾乎是惱得笑了出來。


    薑遺朱,一流的跳話題大師,被動技能是笑眯眯地氣瘋你。


    “我沒開玩笑。”林冽把話題拐迴來,無論如何還是落腳在遺朱和陸朝野的問題上,他還尤嫌不夠地補充道,“薑叔叔需要知道你和什麽人在來往。”


    完了,他真要上達爹聽。


    遺朱趕緊收了那副欠揍的架勢,扯謊敷衍道:“那這樣吧,我和他是假玩,和你才是真玩。”


    坐在長椅上的人不為所動。


    “怎麽?不信啊?”遺朱的眉心都擰起來,帶著日月可鑒的凜然正氣趕緊給自己正名。


    “我薑遺朱清清白白端端正正,不當海王不養舔狗,上了大學連人家的小手都沒扯過,而且身為愛豆預備役,談戀愛是死罪你知道嗎?”


    事實證明,他白叨叨這一段,人家林冽玩手機去了。


    遺朱:……他爹的你敢耍我。


    沒得到迴應的遺朱,連一升桶的荔枝飲也不惦記了,轉過頭就要走。


    後邊長椅上的林冽才有了點反應,上手捉到了他的手,說道:“我中獎了,把卡給我。”


    情緒談不上愉悅,但是遺朱還是迴頭看了一下。


    林冽的手機界麵停留在自己自媒體賬號的抽獎公布上,他的id和上邊的截圖確實一致,獎品是他前天抽的一張男團卡。


    小卡重量太輕,一般很多卡圈人在檢查完卡的瑕疵後,會用自印卡、貼紙和很多周邊塞滿飛機盒,然後再寄出,遺朱也是學的這個模式。


    但這條抽獎剛公布沒到一天,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打包。


    “……我還沒給你打包啊。”


    況且最近期末周,遺朱也沒心思包得很精致。


    林冽是個貼心的,站起身來說道:“去你寢室,我去拿。”


    省掉了一頓工夫,遺朱心想:也算半截好人吧。


    —


    兩人一人提了一個一升桶往宿舍樓去,等到了遺朱寢室所在的樓層,林冽比遺朱反應還快,一眼就瞥見了候在遺朱門外的人。


    手裏還拎著個禮盒,多半是酒。


    “他是看門狗嗎?天天守你的門要睡這兒,你給他配個鑰匙得了。”林冽譏誚地說。


    遺朱擺明了不想往迴提他警告自己的話,沒做聲,自顧自地拎鑰匙開門,也沒問陸朝野來的目的是什麽。


    等遺朱開了房門,走進去之後,陸朝野的聲音才輕輕地溜進他耳朵裏,不過不是對著他說的。——“又不是沒睡過。”


    沒空顧及這一碰就磁暴的兩人,遺朱徑直去書架上取了卡冊,從裏邊揀出來林冽中獎的那張卡,直接遞給林冽,開始攆人:“請您趕緊拿著迴家睡覺吧。”


    陸朝野湊近想瞥一眼。


    聞聲的林冽迅疾地接走了小卡,在他接走的一瞬間,腳邊哐當一聲,掉了一張封了硬卡套的小卡。


    掉的真是個好地方,落點剛巧在林冽腳尖朝前的位置。


    硬卡套上的貼紙和立體貼畫彌布,連布局都別出心裁又無一例外地繞著人臉走,隻從裝飾中都能窺得主人的用心程度。


    不等卡的主人反應過來,林冽蹲下身拾了起來。


    赫然是薑遺朱,儼然是他唱歌那段視頻裏的裝束,墨鏡疊戴了三副,晴山藍的襯衫外又套了一件馬甲。


    “這是你?”林冽的指尖極輕地顫動了一下。


    遺朱隻瞥了一眼,毫不避諱地點頭承認,他也沒想藏什麽,主打行正坐端。


    旁邊的陸朝野出聲了:“還我。”


    “這不是薑遺朱嗎?”林冽的視線攫住了遺朱。


    擰起的眉心昭示著林冽此刻的不悅,他甚至帶著點期望——希望遺朱說這隻是從桌子上不小心拂下來的卡。


    但是有人不樂意遂他願。


    陸朝野執著地要拿迴去:“是我的。”


    林冽不放手,繼續問遺朱:“你知不知道?”


    ……這話問的。


    就好像給出生粉送個拍立得多大逆不道似的。


    “是他的,我不給他他怎麽會有?”遺朱不解,隨後還補了一句,“隻有他有。”


    林冽這輩子為數不多的情緒掛臉時刻,有兩次都在今天,一次是遺朱問他為什麽見麵,一次是遺朱這張像秘密一樣的照片。


    陸朝野是脖頸上沒套繩子的狗,而遺朱剛從裱框裏飛出來。


    林冽心想。


    有一隻鬣犬看上了我的蝴蝶。


    但他的蝴蝶毫無察覺又毫不收斂,繼續笑著答複林冽,語氣裏的挑釁不言而喻:“別忘了把這事也告訴我爸。”


    最終的收場當然是誰先示弱誰難堪。


    林冽很透徹,隻丟下了一句話,然後邁步走出了宿舍。


    ——“你最好是跟他假玩。”


    遺朱被他留下的這句屁話驚得瞠目,沒想到敷衍林冽的話,居然被他掏出來背刺了,更何況當事人還站在他寢室沒挪地方。


    林冽倒是先給他鼓搗出個大事兒來。


    這句話從林冽嘴裏說出來,陸朝野本來不信。


    但是遺朱沒反駁,他就正好能順杆爬,開始提要求:“洗完澡陪我喝一杯吧,我今天晚上一本書也沒背完。”


    確定自己沒空耳的遺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說道:“你再死裝試試呢?”


    —


    陸朝野拎的是紅酒,和他倆之前在寢室喝 tache不是同一個年份,多少有些還禮的意思在。


    紅酒比白酒醉性還大,上頭又快,遺朱喝多了立時陷入不省人事的狀態,而且他一晚上背不了兩頁書的,幹脆隻酌兩口,坐在旁邊看陸朝野喝。


    這小子就幹喝,悶頭喝。


    喝完就往後一挪,大剌剌地霸著遺朱的床。


    好家夥——在我寢室洗澡,還霸占我的床,明天還要穿我的衣服。


    遺朱雖然剛才嘴硬懟了林冽,但總歸還是挺怕他在老薑頭跟前添油加醋的,就跟那個太監總管似的亂挑撥。


    他越想越煩,頭一迴這麽對陸朝野提議:“我送你迴寢室?”


    床上的人仿若未聞,卷著被子覆到臉上。


    怕他捂得太嚴把自己悶死,遺朱伸手要幫他挑開被子,結果陸朝野攥得很緊,硬拽也沒成功。


    ……得。


    遺朱俯下身要一點一點地從他手裏拉出來,眼見著要事成,和他隔了一個被子角的人拴上來兩隻手臂,牢牢錮住了遺朱。


    然後,在他頸下二寸的位置咬了一口。


    算不上輕也算不上重,跟被長尾夾夾了一下似的。


    脖頸上多了枚溫熱的痕跡,遺朱沒忍住,使勁還手抵他的腦袋,陸朝野這時卻止不住地笑,不知道提前做什麽美夢去了。


    “你是真不怕我勒死你啊。”遺朱踢了他一腳,轉身要去上廁所。


    他剛站直,又被一股瘋勁撈了迴去,陸朝野把他勒在懷裏,嘴裏還咕噥著:“我先防衛。”


    某個瞬間,遺朱懷疑這小王八蛋根本沒醉。


    結果下一刻,陸朝野難得的開始講醉話。


    “你拎給我的罐頭我都吃完了,黃桃還是橘子都挺好吃,沒吃夠。”


    遺朱心想我自己也不夠吃,但沒迴答。


    陸朝野晃他兩下繼續說:“你嗯一聲。”


    “嗯。”遺朱照做。


    “你給我塗的指甲油不好看,溢出來了。”


    “嗯。”


    “下雨那天,我專門帶著傘迴來找你的,你不理我。”


    “嗯。”


    “我不知道你今晚去做什麽了,你走後半個多小時我才來你寢室,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不會問。”


    “嗯。”


    “點個香薰吧,林冽的味道好難聞。”


    說話間,陸朝野還皺起了鼻子。


    他這張臉雖然顯得人孤梗,卻意外適合用來抱怨,碎碎地講話時更像是嘴裏噙著什麽。


    “你是小狗嗎?小野。”遺朱扶著他停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發笑,嫌他勒得緊但沒掙。


    此刻陸朝野側躺著不動彈,氣息很穩,在遺朱幾乎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突然出聲。


    “我不是早就承認了嗎?”


    這位醉得不輕。


    “還有什麽想抱怨?”遺朱輕聲問他。


    這句話像點到了什麽穴位似的,陸朝野橫在遺朱身上的手突然撂開,然後把剛才被他丟在床尾的運動挎包扯了過來。


    下一刻,遺朱就看到自己費勁想要攏進書頁裏的藍花楹,被陸朝野從包裏的某個隔層抖落出來。


    細碎零星的花瓣枕在了遺朱手旁,像天意都在補償他被晚風捎帶走的藍花楹。


    陸朝野說了今夜最委屈的一句話。


    “今晚的風太小氣了。”


    “都不吹給我一兜花來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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