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的晨光從雲翳間千絲萬縷地穿透、斜灑而下。


    魏寶珠坐在屋子裏,素衣簡發,眼睛裏的天真爛漫不知何時已然褪去。


    依舊澄澈清亮,卻再也不見孩子似的稚嫩狡黠。


    似乎在一夜之間,整個人都安靜地沉入了某個冰冷的湖底,連掙紮一下都沒有。


    她抬眸看了眼霞光萬裏的天際,心裏荒涼到一片荒蕪。


    “我跟你走。”她說。


    “小滿……”


    二哥哥同他那個得寵的小妾跪著奔到她跟前:“小滿,你撈二哥哥一把,二哥哥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魏寶珠低下頭,似乎在看他,可瞳孔又分明是空洞的:“怎麽撈?”


    她聲音很輕很輕,不像是在問他,更像是一種反問。


    她自己去宮裏,都是兇多吉少,又如何去撈其他人?


    魏家二哥被反問得一怔,下意識道:“你、你不是去宮裏嘛,多跟皇上吹吹枕邊風,放我們再迴去唄……”


    “為什麽?”魏寶珠又問。


    “什麽為什麽,咱們都是一家人,爹爹娘親養育我們不容易,自小便錦衣玉食地養你長大,如今該我們盡孝道了,自然要努力盡孝道。”


    “可是剛剛爹娘哥哥們不是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如今已經不是魏家人了嗎?”


    “……”


    魏家二哥唿吸一頓,麵色有些難看地噤了聲。


    魏母隨即接了話茬:“小滿,剛剛不過是一家人吵架說的糊塗話罷了,你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娘親哪裏真能不管你的死活呢……”


    是啊。


    這個家裏,娘親一直最心疼她的,給她買最漂亮的衣服穿,送最時新的朱釵戴。


    可剛剛也是娘親的指尖幾乎戳到她鼻子上,惱羞成怒地罵她蕩婦,罵她廢物。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纖細素手,想的是它曾經將她牢牢托起抱進懷中,也曾輕撫她臉頰說我們家小滿真漂亮,將來定要給你尋個好夫君好好疼愛一輩子……


    可後來,他們為了家族更加榮耀,將她送進皇宮。


    再後來,他們又為了豐厚的聘禮,不顧她意願強行將她婚配給薄嬰。


    而後是現在的‘你根本不配做魏家的女兒’。


    曾經的寵愛是真的。


    後來的利用也是真的。


    如今的利用完最後一點價值後的惱羞成怒更是真的。


    過往的一切溫馨暖意,似乎都變成了一幅靜止的畫,被晾在日光下暴曬,變得脆薄不堪,輕輕一碰,就碎了。


    而這暴烈的日光,便是祁旻。


    她親手……救迴來的祁家將軍。


    “那我不進宮了好不好?”


    她目光安靜地直視著她:“我們賣掉所有家產,將聘禮還給薄家,再住迴河邊的茅草小屋裏好不好?”


    魏母噎了噎,臉上含了幾分惱怒:“你這孩子,同爹爹娘親賭什麽氣呢?不過是說你兩句罷了,那還不是你先有錯在先,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到一個月被個妾室弄到灰頭土臉地迴家,丟了魏家的臉麵,娘親還不能說兩句了?”


    魏寶珠點點頭。


    而後她看向了謝龕,用一種十分溫和,又十分堅定的口吻道:“我可以跟謝總督迴宮,但前提是……要魏氏自己償還聘禮。”


    “小滿!!!”魏父魏母同兩個哥哥同時驚叫出聲。


    薄家給的聘禮基本上被他們揮霍空了,如今便是抵了地契與房契,變賣家中的珠寶首飾,也不過最多償還一半。


    便是真再從頭再來,不吃不喝恐怕也要攢個七八載才能還上,魏家老父親一把年紀的人了,家中兩個兒子又都是個隻知吃喝玩樂的混賬東西,這利滾利下來,後頭還能有什麽好日子?


    可下一瞬,就聽謝龕清冷地一聲:“準。”


    魏寶珠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衣擺後,起身迎著金燦燦的朝陽走了出去。


    從黑暗邁入明亮,柔和的晨光在她周身籠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身後,爹娘哥哥們又哭又罵的聲音此起彼伏。


    她獨自站在空落落的院子裏,迎著尚冰冷的晨風,恍惚中像做了一場不能醒來的噩夢。


    ……


    握椒宮被重新修葺了一番,處處可見精致用心,連伺候的婢女都多了七八個。


    第一次住進來時,她還是魏貴人。


    如今再住進來,卻成了人人不可言說的魏姑娘。


    她不需要再同先前那般晨昏定省地去皇後宮裏,也不需要日日擔心皇上的各種算計,一切看似風平浪靜。


    猶如一隻被斷了翅膀的鳥兒,關在籠中日日飼養,過得開不開心不重要,活著就好。


    祁旻是在三日後才過來的。


    已經過了子時,握椒宮裏卻依舊燭光籠罩,窗紙上映出女子纖細手臂斟茶飲茶的動作。


    在看書。


    祁旻站在窗前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尋著那剪影一寸寸描摹她的眉眼、鼻梁、唇形、下巴。


    明明才不過月餘未見,又仿佛恍如隔世。


    他屈指叩了叩窗子。


    裏頭飲茶的人一頓,隨即擱下了茶盞,隨手推開了窗子。


    吱呀一聲。


    夜風湧入,撲了她一臉。


    同一時刻,屋內的溫暖以及淡淡的荔枝香也撲了他一臉。


    她比上次見麵更清瘦了些,從圓圓的鵝蛋臉變成了如今的瓜子小臉,越發顯得眼睛又大又亮。


    祁旻眼睛裏染了幾分笑意:“怎麽還不睡?”


    他聲音溫柔,眉眼更柔,同她說話的神態口吻,若叫外人瞧見了,怕要以為他們是一對多麽恩愛的夫妻。


    魏寶珠收迴目光,翻了一頁書,迴道:“白日裏睡多了。”


    簡單的幾個字,不難聽出其中的冷淡敷衍。


    他攪了她的婚宴,毀了她的姻緣,害她家人反目,如今她還願迴他的話,祁旻已經有種意外之喜的感覺了。


    他也不多言擾她,隻雙臂撐著窗柩,前傾身子就著她的手去看那書。


    不是什麽醫術,而是老子的《道德經》。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


    或許她對這一頁中的內容感觸頗深,以至於長久地沒有再翻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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