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過來?


    不是讓她去總督府,而是他親自過來?


    祁桑不知道謝龕又在想些什麽,但其實不論是她過去還是他過來,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無非就是翻雲覆雨一番,然後各迴各家。


    祁桑握緊了手中的濕帕子,默默片刻後,才道:“知道了。”


    謝龕過來時,已是戌時三刻了。


    他獨身而來,肩頭氅衣跟身上衣袍皆是玄色,顯然是刻意掩人耳目。


    因為整個京城上下如今都在傳,他們兄妹二人同總督府反目,自然不好再光明正大地出入彼此的府邸。


    祁桑正在窗前單手撫琴,半幹的烏發柔順地垂於肩頭,身上隻著了件單薄的裏衣,腰肢纖細一掌便足以完全覆蓋。


    他帶著一身凜冽風雪的氣息過來,隨意將氅衣解下丟在一旁:“等很久了?”


    祁桑感覺到一股涼意撲向身後,她肩頭的一縷烏發被他長指挑起,在指間纏繞把玩。


    她要起身去榻上,可又在下一瞬被他按著肩膀坐了迴去。


    “不著急。”


    他說著,拉過一個圓凳在她身邊落座:“用過晚膳了?”


    祁桑應聲,頓了頓,又問他:“你還沒用膳嗎?我讓流光送些熱菜進來?”


    “餓倒是不餓,來碗薑湯吧,在外頭折騰了一天,身上冷。”


    沒多時,流光便送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過來。


    謝龕拿勺子慢慢喝著,眼角餘光卻掃到她坐在那裏,瞧著窗外發呆。


    “怎麽不彈琴了?”他問。


    祁桑收迴飄遠的思緒,搖搖頭,然後起身:“你先喝著吧,我去榻上等你……”


    不等挪開步子,第二次被按著肩頭壓了迴去。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明白這人今日過來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喝著可有可無的熱湯,卻遲遲不肯進入正題是在打些什麽算盤。


    “今日不做。”謝龕說。


    祁桑更奇怪了:“那你三更半夜來做什麽?”


    總不能隻是為了來討碗薑湯喝吧?


    結果下一瞬就聽謝龕道:“來討碗薑湯喝,剛剛不是說了麽?在外頭一整日,身上冷。”


    祁桑:“……”


    他心思難琢磨,她也沒興致去琢磨,這麽說就這麽說罷。


    “那我先睡了,你喝完記得幫我關門。”她落下一句話後,第三次起身。


    然後第三次被謝龕扣住了肩膀。


    他手背青筋分明,手指修長有力,輕而易舉地將她定在了身邊。


    “你就坐這裏,陪著我。”


    “……”


    祁桑深吸一口氣,按捺著性子,挺直背脊坐在一旁。


    就聽身邊人不緊不慢地問道:“聽說白日裏你們宗族的人來了?可有動手?”


    這話分明就是沒話找話了。


    她公主府裏不是沒有謝龕的人,今日的種種,恐怕一個字都不漏的早早落入他耳中了,又何必多費唇舌來問一遍。


    祁桑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想問什麽?不需要鋪墊迂迴,直接問就是。”


    謝龕右手捏著瓷白的勺,慢慢攪動著碗中淺黃色的薑湯。


    半晌,忽然道:“若我說,我什麽都不想問呢?若我說,我來此就是想同你坐一坐,隨便說兩句話呢?”


    “我跟你無話可說。”


    祁桑耐心耗盡,一根一根地掰開他按在她肩頭的手指:“你要做便做,做完趕緊走,我要休息了。”


    “祁桑。”


    謝龕在身後叫她,但祁桑隻當自己聾了,一步不停地往榻上走去。


    她躺下後隨即翻身背對了他。


    似是這就打算睡了。


    謝龕便不再繼續言語,隻繼續漫不經心地一勺接一勺喝湯。


    喝完最後一口後,將碗放下,又坐到她原先坐的地方,長指撥弄琴弦,發出難聽又混亂的曲調。


    不一會兒折騰夠了琴,又起身撥弄了一下暖爐裏的銀碳。


    弄夠了銀炭,再去換幾根燭火。


    寢房裏一時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男人不緊不慢地在整個屋子裏瞎轉悠,這裏摸一摸,那裏碰一碰,好似對她屋內的一切擺件都十分好奇一般。


    可明明這些東西,大部分都出自他之手。


    祁桑終於受不住,猛地翻身坐起來:“你到底要找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寢房裏進了賊。”


    謝龕正站在牆邊欣賞範老先生的遺作,聞言詫異挑眉:“你不是睡了麽?”


    “我怕我睡醒後寢房就被搬空了。”


    祁桑冷眼睨著他:“謝總督,你這一晚上欲言又止,我實在沒心思猜,你要說就說個清楚,不打算說就麻煩迴你的總督府去。”


    謝龕靜靜瞧著她,片刻後才道:“聖上命我去平沙縣剿匪,處理完再迴來可能要一兩個月。”


    剿匪?


    祁桑怔了怔。


    這種事情,不該是派朝中大臣,封巡撫去處理的麽?


    三廠一衛行的是刺探消息,勘察朝堂上下文武百官是否有異常舉動,維護皇權的職責,怎麽都不該輪到他去處理剿匪的事情。


    除非……


    是兄長有心想將謝龕調離京城,以方便將自己人安插於整個京城親軍二十六衛之中。


    而謝龕的離開,勢必會帶走大批的三廠親衛,更是方便兄長下一步行動。


    祁桑的手指無意識在被褥上刮著。


    她在昏暗的燭光中,謹慎地觀察著他的情緒:“那你準備去嗎?”


    謝龕同樣注視著她,卻是不答反問:“你希望我去嗎?”


    你希望我去嗎?


    他問的這句話,等同於在問,你希望你兄長一步步削弱我手中的權勢嗎?


    祁桑落下眼睫,指尖深深陷入被褥中。


    “謝龕,沒有哪一任帝王會甘願做個被束縛手腳的傀儡的,前朝沈忍生尚不能忍,更何況是兄長。”


    她忽然好奇道:“你當初既反了,又為何不賭一把,親自坐上那萬人跪拜的皇位呢?”


    若當時是他登基為帝,也就不會再次出現皇權與宦權相抗爭的局麵了。


    謝龕沉默了。


    就當祁桑以為這個問題不會得到任何迴答時,偏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自古帝王要想穩固天下,後宮勢必多佳麗,祁桑,你忍得下自己夫君同其他女子歡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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