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龕迴來時,祁桑剛剛沐浴完,正坐在梳妝鏡前梳理著半幹的長發。


    他將寢殿門關上,走過去,透過銅鏡瞧著她沒什麽血色的小臉。


    “嚇著了?”


    他指尖尚帶著風雪間的涼意,撫過她柔軟溫暖的小下巴,愛不釋手地摩挲著。


    “還好,也不是一次兩次遇到這種情況了。”


    祁桑看著他接過自己手中的象牙梳,遲疑片刻後,主動問:“祁覃問我,說你有沒有同我坦白什麽,聽得我一頭霧水。”


    謝龕右手拿著象牙梳,左手手指穿過她烏黑柔滑的長發,語氣尋常道:“坦白什麽?”


    “嗯,這話是什麽意思?”


    “大約是指祁氏的兵權?祁桑,我有意將祁氏的兵權收入手中,你可反對?”


    “……”


    祁桑斂下睫毛,一時間沒說話。


    謝龕抬眸,目光自銅鏡中打量著她的表情:“還是說你不想我染指你兄長的東西?”


    “沒有。”


    祁桑道:“左右祁覃不能留了,你若喜歡便拿去,隻是……不要輕賤了他們的性命,也不要逼他們去殺戮大雍的百姓。”


    “自然。”


    謝龕單手挑高她的小下巴,俯下腰身輕輕親了她眉心一下:“陪我用些晚膳?”


    祁桑眼下不想同謝龕直麵太多,隻含糊道:“不了,我有些疲累,想先睡了。”


    “那我也不用了,陪你一道睡下。”


    夜裏風雪更盛,唿嘯著席卷在屋脊之上,攪得人不能入睡。


    祁桑背對著謝龕,整個身子都嵌合在他懷中。


    男人體熱,源源不斷的熱量隔著薄薄的裏衣傳遞過來,祁桑卻隻覺得如墜冰窟。


    那股子冷意仿佛自骨髓中穿透而出,比外頭的冰冷更叫她齒寒。


    她蜷縮著不動,似是早已睡熟了。


    但可以強迫身體不動,卻無法強迫自己完全放鬆下來。


    謝龕在這樣的天氣裏是睡不安穩的,察覺到懷中柔軟的小身子一直緊繃著,他將她翻了個身麵向自己。


    屋裏沒點燈,隻有爐火微弱的紅光。


    他眯眸打量著她:“怎麽了?”


    這聲音裏,分明是帶了幾分警惕的痕跡。


    祁桑略略心驚,忙裝作很困的模樣在他懷中拱了拱,將臉完全埋入他頸口:“睡不著。”


    與其撒謊,不如幹脆承認。


    她動作間,冰涼的鼻尖蹭過鎖骨,惹得男人心猿意馬。


    他手指穿過她烏黑的發,感受著絲滑冰涼的觸感,耐心地問:“為什麽睡不著?白日裏可是哪兒受傷了?”


    他迴來後沒有立刻詢問她受沒受傷,就已經說明有人早已向他上報了白日裏的一切。


    可這會兒偏還要來問上一問。


    祁桑哼哼唧唧,撒嬌似的:“沒有。”


    這一句沒有,輕輕咬著尾音,像把小刷子一樣掃過男人心口。


    謝龕聲音不覺越發溫軟:“那是怎麽了?心裏想什麽說給我聽聽。”


    祁桑依舊埋在他頸口,軟乎乎地道:“不說。”


    這一聲簡直比任何時候都要勾人,謝龕唿吸粗重,忽然單手環住她腰肢,一個翻身將她抱到了自己身上。


    祁桑驚唿一聲:“做什麽?”


    她驚嚇之餘,一隻手輕輕抵著他胸口。


    玉鐲溫潤的柔光映入眼簾。


    這是他送她的第一個物件。


    顯然是挺合她心意,從拿到手後就一直戴著了,沒有摘下來過。


    謝龕便握住她的手,輕輕親了一下那手鐲,而後微微側首,溫熱的唇落在她手心那道淺淺的燙痕上……


    ……


    祁桑醒來時,謝龕已經離府忙公事去了。


    她照常用過早膳,在扶風的陪同下在院子裏散步。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謝龕的書房。


    這裏她平日是不怎麽來的,對書房裏的一應布局也不熟悉。


    她站在門外,左右看了看。


    趁周遭沒人,伸手推開了門,閃身進去後又立刻將門掩了上來。


    謝龕的書房很大,一道十六扇曲屏風將書房分成了內外兩處,她叫扶風在前頭尋,自己則匆匆轉去了後側。


    書畫、蘭草、鼎爐,書架上的每本書……


    她細細翻找,不忘牢記每件物品原本的位置,並將他們複原到分毫不差。


    “找到了嗎?”


    身後,忽然響起男子的聲音。


    祁桑正在靠窗的小型魚池裏探撈觸碰,聞言幾乎是立刻迴答:“沒有,你那邊……”


    話說一半,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那根本不是扶風的聲音!


    她渾身一震,抽身而起,可池邊濕滑,她手沒按穩,整個人都失了平衡,跌坐了進去。


    水聲四濺!


    水珠順著發梢一滴滴落下來,滑過臉頰,濕了衣衫,冰冷刺骨。


    兩步開外,謝龕負手而立,就那麽麵無表情地看著狼狽至極的她。


    暗格交錯的光影落於男人深邃的輪廓之上,叫人一時難辨他的情緒。


    隻是那由上而下,以眼尾餘光睥睨旁人的姿態太過熟悉。


    他唯有心情不好時,才會這般看她。


    祁桑雙手撐在身後,完全沒入了魚池中,那水太冷,甚至浮著一層薄冰,不消片刻就叫她難以忍受。


    掙紮著爬起來,她拿冰冷濕透了的衣袖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水珠。


    但顧不上同謝龕說句話,她匆匆衝向外麵,在屏風外沒有發現扶風的身影後,便立刻打開了門。


    門外掌刑千戶麵無表情地立著,腳邊是被捆得五花大綁,意識昏迷的扶風。


    還活著。


    她鬆了口氣。


    感覺到身後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謝龕在桌案前的禪椅中落座,手指搭著扶手,指尖輕叩。


    片刻後,他忽然自懷中拿出了個什麽,隨手丟到了青玉鋪就得地板上:“在找這個麽?”


    祁桑怔怔看著。


    她像是被吸走了魂魄,腳步虛浮地踉蹌上前,然後緩緩跪下。


    雙手慢慢捧起了被丟在地上的香囊。


    不是時下流行的桃形或葫蘆形香囊,也沒有精湛絕倫的精美刺繡在上頭,甚至因為曆經太久的歲月,連顏色都已經有些淺淡了。


    那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方正紅色香囊,以金線繡了一個端方平穩的‘福’字。


    福字下麵,還有她一時興起繡上的一個小小的桑葚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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