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說著,就輕輕笑了,而後異常溫柔地拿手摸了摸她的臉:“乖,等著啊……”


    扶風看著她分明是笑著的,眼底卻鋪著一層水光,心中不忍,低聲道:“主子,夠了,先去處理傷口吧。”


    祁桑揮揮手:“施不識,放開她吧,別真一不小心給掐死了。”


    她說完,便連一眼都不再多看,轉身便向外走。


    這幾步走得實在太飄,比剛生完孩子就下榻的女子強不了幾分,扶風趕忙扶著她。


    施不識這才嫌棄萬分地甩開手,兩三步追上去,一本正經地糾正她:“喂!本督可是堂堂東廠廠督!你便是見了麵不磕頭跪拜,好歹也得恭敬地叫一聲施提督吧?”


    話音剛落,眼睜睜看著祁桑麵色一白,俯下身嘔了出來。


    她早上在總督府用過的那點早膳,一點不剩地全吐了出來。


    施不識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後道:“行行行,不叫就不叫!你吐個什麽勁兒!迴頭要你跟總督提這事,老子給你掐死咯!”


    “你閉嘴!”


    “……”


    施不識一口怒火窩在胸口,恨得牙癢癢。


    放眼整個大雍朝,就是姚不辭那老賊見了他都得客客套套,這死女人,她最好祈禱總督護她一輩子,要不早晚給她宰咯!


    “喲——”


    祁覃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院子裏,雙臂環胸斜倚在門口,一雙鳳眼裏滿是戲謔:“這是怎麽了?母女多年不見,這是太激動了?”


    祁桑離開將軍府時,祁覃還同自己差不多高。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竟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個頭。


    她拿袖子擦了擦唇角,慢慢站直身體:“愣著做什麽?沒瞧見姐姐不舒服?過來扶著。”


    說著,將那隻血淋淋的手遞了出去。


    “主子。”扶風低聲叫她。


    祁桑充耳不聞,依舊將那隻手空在半空中。


    祁覃眉梢輕佻地上揚,片刻後,竟真走了過去,像模像樣地拿手背給她搭著:“行吧,多年不見,好好伺候伺候姐姐是弟弟該做的。”


    祁桑歇在了祁旻的寢房裏。


    祁旻衣食住行一向節儉,一些禦賜之物也都存在了她那處,寢房之內並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


    林氏自然也就懶得去打些歪心思,免得被外人抓住把柄嗤笑了去。


    隻是時間過去了太久太久,這裏的鬆香已經很淡很淡。


    除了一些衣物,配飾,已經很難再尋到祁旻曾經在這裏住過的痕跡了。


    祁桑以手背遮麵,默默良久,眼淚無聲滑落於鬢角。


    銀屏在外頭躊躇良久,還是敲響了門:“主子,咱們要不還是去您的府上住著吧,奴婢怕……”


    祁桑翻了個身:“進來吧。”


    然後她瞧著行動極為不便的姑娘推門而入,一張鵝蛋小臉上滿是不安與惶恐。


    怕什麽呢?


    是在怕她,還是在怕祁覃母子?


    “你過來,我同你說個秘密。”她說。


    銀屏咬唇,猶豫著上前。


    “我那府上,咱們暫時不能去,不可表現出任何的留戀,兄長在裏麵藏了很重要的東西,若被人翻走了,怕是要惹個天下大亂。”


    祁桑說著,輕輕幫她將鬢角發絲整理好:“銀屏,你放心,待你順利產下兄長的孩子,我自會為你們母子籌算好一切。”


    銀屏明顯有些激動了,反手緊緊握住她受傷的手:“主子,銀屏一切都聽您的。”


    午膳時,婢女來請,說是將軍迴來了。


    祁桑整理好了衣衫,帶著銀屏來到膳廳,那一家人已經在膳桌前落座,而施不識也早已不請自來了。


    多年不見,祁華章竟還意氣風發不減當年,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滿麵驕傲地同施不識談論著祁覃是如何於戰場之上驍勇善戰,勇退強敵的。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嫡長子,才剛剛過世不過半載。


    施不識臉上已經明顯顯出了幾分不耐。


    奈何武將不比文臣那般善於察言觀色,祁華章這個占著兒子光彩的便宜將軍更是沒有發現,依舊在那裏滔滔不絕。


    林氏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將愛憐的目光投向兒子。


    祁覃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轉過了頭,目光無意中同祁桑的對視上。


    就在那一瞬間,似乎從她眼底捕捉到了一絲什麽異樣。


    他甚至沒能品出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情緒,直覺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父親。”


    祁桑滿麵柔情地匆匆趕來,在入了膳廳後規規矩矩地跪拜了一拜,而後欣慰道:“恭喜父親戰場凱旋!桑桑聽聞父親同祁覃弟弟戰場種種英勇,真是感動不已!想來我們祁家族中上上下下,都要感念父親功勳,更加以父親馬首是瞻了。”


    她這番話說得漂亮,漂亮到近乎諂媚。


    施不識睜大了眼睛,一副活見了鬼的模樣。


    這女的莫不是吃錯藥了,雖說這北伐將軍勢力的確龐大,但如今既同總督關係緊張,又因為傳聞中的寶藏一事同內閣閣老那邊鬧得很僵,有什麽好討好的?


    有這個心思,倒不如多在總督那裏用一用,或許還能撈到點什麽。


    祁華章錯愕了一瞬,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女兒,定睛看了她一會兒,才略略尷尬地嗬嗬一笑:“啊,是桑兒啊,多年不見也出落成大姑娘了,來,一道坐吧。”


    這話說得客套又冷漠,仿佛隻是在同一個有過幾麵之緣的陌生人在說話。


    祁桑提著裙擺上前,笑道:“父親,女兒有一好友,她可是自小便愛慕戰場之上金戈鐵馬的將軍,聽聞父親與弟弟此番前來,吵著要來府上玩一玩,女兒便自作主張同意了,……祁覃,你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眼瞧著祁華章麵色不虞,她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人。


    祁覃一手把玩著肩頭的流蘇穗子,隻笑著不做聲。


    “桑兒,今日是家宴,你有什麽主張,是不是該先同你姨娘商量一番?”祁華章擰著眉頭,威嚴訓斥道。


    施不識冷嗤一聲:“不過是請個人來一道做賀,祁將軍這般疾言厲色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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