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諾!!”邢母終於按捺不住,站了起來:“你給我滾出去!”


    邢守約卻是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腕:“祁桑拖了個半死之人?然後呢?守諾,你說清楚。”


    邢守諾挑眉,一雙水眸媚態橫生,卻又分明浮著薄冰,挑釁地瞧著自己母親:“她跪在府外敲門,求母親出麵請馬禦醫救一救那人,可惜呐,咱們邢府那夜人都睡得格外的死,愣是沒有一個人去開門,她跪在雪地裏求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那人咽了氣,血染透整個台階。”


    她頓了頓,歪頭笑著瞧他:“兄長,你聽她哭過麽?”


    邢守約沒說話,他像是被人抽了靈魂,渾身微微地抖著,怔怔看著她。


    “嘖,那可真是叫人心都絞著疼呐……嗚嗚咽咽,崩潰絕望,好似一條被丟棄在風雪裏的小貓,連叫起來都是抖著的……”


    她似是刻意折磨他,慢慢地咬出一個又一個叫人顫抖不已的詞,然後肆意地欣賞他的驚駭與疼痛。


    邢母失了態,徑直從主位上走過來,揚手就狠狠給了邢守諾一個耳光。


    “我瞧你是越來越瘋了!就為著個賤奴,你要報複你親生母親跟同胞兄長到什麽時候?!”


    這一耳光極重,邢守諾的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她卻連躲都沒躲一下,甚至十分滿意能看到母親這般怒不可遏的模樣,嗤嗤笑了起來:“怎麽能說報複呢?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欲去開門時,難道不是母親命人攔著的?”


    說著說著,她似是生怕邢守約受的刺激不夠似的,又補充道:“啊,對了,兄長怕是還不知道吧?前些日子,姚法生他們半夜強闖祁桑府內,要不是內廠總督半道截了人,想來這祁桑早就給折磨死在誰的榻上了吧?”


    嘩啦————


    桌上的杯盞因邢守約突然的起身被撞翻在桌上,他踉蹌了下,似是想走,可大約是雙腿有些軟,又陡然摔坐了迴去。


    “守約——”


    邢父心疼不已,忙上前安撫:“你別著急,她如今不是好好的麽?此事的確是我們邢府對不住她,改日咱們一道……”


    “什麽對不住!”


    邢母瞧著自家兒子眼眸盡是濕意,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我們邢府從不欠她的!你看看她,一府嫡女,卻淪落到四處寄人籬下的境地裏去,這般不祥的命格,怎能叫她入了咱們邢府!”


    “不要說了……母親……”


    邢守約死死扣著桌角的手指泛出蒼白的痕跡,薄唇抖著,似乎在努力尋找自己的聲音:“您……不要再說了。”


    他這二十四年來,一向將孝視作天,從未忤逆母親半分。


    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在盡孝了。


    邢母瞧著他為個女人失魂落魄的模樣,又想起當年邢守諾為個賤奴要生要死的一幕,頓時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們兄妹兩個,一個比一個不成器!枉我這麽多年來苦心栽培!守約,你馬上是要做侯爺的人了,你該操心的事在戰場,在朝堂,而不在後院的一個女人身上!”


    “嗬嗬……”


    邢守諾嘲諷地笑了起來:“兄長你怎麽不說了?你同她說啊,說說你當年投筆從戎是為了什麽啊……”


    邢母看著眼底盡是瘋狂恨意的女兒:“守諾,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啊……”


    邢守諾手指輕點太陽穴,笑道:“他啊,怕走了你同爹爹的老路啊!他怕他一個不受重視的文人之身,娶了祁大將軍的胞妹,叫旁人以為是攀附!他想同祁旻一般征戰沙場,成為戰功赫赫的將軍再來求娶祁桑,他想叫祁桑知道,他娶她不是為了她的身份啊……哈哈哈哈……”


    邢守約似是終於迴了魂魄,猛然起身,踉蹌著衝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


    邢守諾瞧著他離開的方向,拍著桌子癲狂地笑:“風水輪流轉呐哈哈哈……當初我遭受的一切,也該輪到他嚐一嚐了,母親,您瞧瞧您養的這一對兒女,養得多好呐!滿意麽?滿意了麽?!哈哈哈……”


    邢母睜大眼睛看著她,喃喃自語:“瘋了,守諾,你是真的瘋了……”


    “是啊,我早就瘋了。”


    邢守諾笑得眼角出了淚,她指著一旁沉默不語的父親道:“這個家裏,除了他,所有人都是要瘋的!我等著,我等著兄長比我更瘋的那天!哈哈哈……”


    她狂笑著離去,隻留下一室死寂。


    ……


    沒過幾日,有人聯名上書,細數刑部尚書知法犯法,濫用職權,收受財物等等惡行,不多久,一紙聖旨落下,尚書府被抄了家。


    府內男子發配邊疆,女子變賣為奴。


    這一發配,路途遙遠,半路上餓死病死被打死的都有。


    夜裏下了一場雨,因餓到奄奄一息被一席裹著丟在亂石堆裏的人艱難爬了出來。


    一把油紙傘遮在了上方,擋住了鋪天落下的冷雨。


    扶風抖開手中的棉衣給那人披上,又喂了他幾口熱水同幹糧,那人漸漸緩了過來。


    “這幾日,你受苦了。”


    祁桑將一袋沉甸甸的銀子遞上去:“七年未見,你在尚書府錦衣玉食,還不忘當年救命之恩,願冒風險傳遞消息與我,祁桑感恩在心。”


    那人低著頭,虛弱道:“主子恩情,小的沒齒難忘,便是這些年做下些糊塗事,但若事關主子,小的可以再將命還給您,隻是……終是晚了一步,沒能救迴祁將軍,是小的無能。”


    祁桑笑笑,隔著雨幕看向遠處停泊的一輛馬車:“你自由了,你的家人我安置在了高平,如今做著酒水生意,你可以迴去同他們團聚了。”


    那人不再多說什麽,隻深深跪拜了幾拜後,被扶風扶著上了馬車。


    祁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明明是極度虛弱的,卻又是極其迫切的。


    他在奔著他的家人跑去,好似有了這樣的結果,先前所有的委屈與疼痛,都可以被原諒,被遺忘。


    而她,就站在了原地。


    沒有誰去奔赴,也沒有誰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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