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是一天最安靜的時間段,整座城市進入了休眠。


    黎芥從抽屜底層摸出了張照片,她把自己作為蘇梨的證據都消除了,唯獨保留下這張合照。


    這是十五歲那年的她和奶奶,旁邊還蹲著一個不苟言笑的少年。


    奶奶表情很慈祥溫柔,用滿是皺紋的手牽著她,將她從被遺棄的小孩拉扯長大,可她連奶奶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奶奶死的時候她在做什麽呢?


    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像狗一樣活著。


    人生從來不會重新來過,蘇梨也並沒有重生,即便她脫胎換骨成為了黎芥,傷痛和仇恨始終存在,她遺忘不了也釋懷不了。


    黎芥側身對向窗外,借著慘淡月光,目光轉移到那少年的臉上。


    他留著寸頭,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身上穿著發白的牛仔外套,不情不願地看著鏡頭。


    這是他們的唯一一張合照。


    到今天也快十年了。


    十年太長太慢,足夠改變所有人的人生軌跡,也包括他們,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有再見的時候了。


    如果當年能預料後事,她絕對不會將話說得那麽殘忍狠心,她……真的後悔了。


    黎芥輕輕摸索過少年的臉,發自內心微笑起來。


    照片還是被她藏進抽屜底層妥善放好,這是她殘留的最後一絲美好善意了。


    天亮了,又是新的開始。


    秦逸今天要在a大進行講座,能入場的都是高校醫學生,但他主動給黎芥發了張邀請函,還給她留了不錯的座位。


    黎芥其實沒那麽想去看秦逸講學,但她想進a大看看。


    a大沒什麽大變化,硬要說有什麽,就是溫家前年給學校捐了棟新教學樓,目前還在施工中。


    黎芥沿著記憶方向走到她曾經的院部,最先看到的是那欄優秀畢業生。


    溫晗的照片就貼在c位。


    可溫晗怎麽配呢?


    黎芥每年都是專業成績第一名,她繪製的圖紙拿過各種大大小小的獎杯,如果當年能順利畢業,這裏應該貼著她的照片。


    這應該是屬於她的榮耀!


    她忍住把照片撕下來的衝動,正想離開,有男生和她搭話。


    “同學,看你麵生,不像本專業的人,應該是來參加秦教授講座的吧,醫學院部在那邊,需要我帶你過去嗎?”


    黎芥收迴目光,“不用了,我知道怎麽走。”


    講座地址確實很容易找,人最多最熱鬧的階梯教室就是了。


    秦逸在他的專業領域裏挺出名,再加上他相貌不錯,吸引了很多小迷妹,有很多人在邊上探頭看,能進去的人不多。


    黎芥掏出邀請碼,才被允許進入。


    《心動的探險旅行》直播了兩期,黎芥知道自己已經小有人氣,所以她提前戴好口罩和帽子,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坐在熟悉的大學教室裏,身邊也都是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很難不讓人觸景傷情。


    秦逸走進來的時候,伴隨著一陣驚唿,他今天用白襯衫替換了以前的格子衫,但厚重的黑色眼鏡框還是沒換,顯得木訥。


    有女生已經掏出手機拍照了。


    黎芥在腦海裏想象,他取下眼鏡框是什麽樣子?應該比現在要好看得多吧。


    秦逸發現了黎芥,和她對視了一眼,然後走到講台上。


    秦逸是臨床醫學的老師,主攻方向是腫瘤學,黎芥對這方麵不了解也不怎麽感興趣,她隻是在觀察秦逸。


    秦教授講學的時候倒是不結巴了,口齒流利,談吐儒雅,專業知識也講得很透徹,台下的學生聽得格外認真,尤其是女生。


    果然,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裏才能發揮最大的魅力。


    不過黎芥又想到了別的,這年頭學醫還真是心酸,教授都得上綜藝給自己拉科研讚助費了。


    講座差不多一個小時。


    最後是學生提問時間,剛開始大家提的還都是專業相關,到後麵越來越偏。


    一長發女生站起來問他:“秦、秦老師,請問你的理想伴侶是什麽類型呢?”


    大學生們顯然對這種東西更感興趣,紛紛豎起耳朵聽。


    秦逸推了推眼鏡框有點不好意思,他悄悄瞥了黎芥一眼,又開始結巴了。“這……這個問題,我還在探討中。”


    學生們發出笑聲。


    講座結束後,有很多人去找秦逸拍合照,黎芥就站在人群後看他,不得不說,秦教授這害羞窩囊的樣子還挺有意思。


    等他們全都散了,黎芥才走到秦逸麵前,“老師,你的講座真的很精彩。”


    秦逸被黎芥這麽一誇,臉直接紅了。


    “真、真的嗎?”


    黎芥點頭,“可惜我做不了你的學生,不然我絕對按時簽到絕不逃課。”


    秦逸笑起來,“我還擔心你覺得枯燥無味。”


    “怎麽會枯燥?能坐在這樣的教室聽課多幸福啊。”


    這可是黎芥努力那麽多年才能擁有的,從南方的小貧困縣考出來走到這裏,隻有她自己知道付出了多少。


    秦逸以為黎芥是真的喜歡聽自己講學,“那下次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黎芥揚起笑容:“好啊。”


    她的笑容明媚燦爛,秦逸卻不敢多看,目光閃躲。


    這時候他接到了條通知,麵露歉意,“黎小姐,我臨時有事要去醫院,要不先送你迴去?”


    本來他打算邀請黎芥共進晚餐。


    黎芥隨口一問:“附屬醫院嗎?”


    秦逸:“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黎芥想到淩醫生也在那,“你直接把我稍到醫院吧。”


    秦逸語氣很關心,“你生病了嗎?”


    黎芥:“沒有。我有朋友在那工作。”


    醫院今天人不算多,黎芥很快就排到了淩醫生的號。


    淩醫生:“你今天怎麽來了?”


    黎芥差不多一個月會來一次,今天距離上次還不到一個月,她從包裏掏出空藥瓶:“你給我的藥,我吃完了。”


    這藥帶有一定的助眠效果,淩醫生語氣平靜:“你這個月失眠次數很多,藥物畢竟是藥物,容易讓人產生依賴,所以這次我不會給你開藥。”


    黎芥“嗯”了聲。


    淩醫生打開收音機,選擇了一曲比較舒緩的鋼琴曲,“試試音樂療法。”


    黎芥聽著音樂,四肢逐漸鬆弛了些,她隻有來這裏才能放鬆些,因為淩醫生是唯一一個知道她過去的人。


    十分鍾後。


    淩醫生把音樂關掉,“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秦教授,你們是朋友關係?”


    黎芥:“算是吧。”


    淩醫生:“嗯,你應該多交朋友。”


    黎芥:“我朋友挺多的,最近很多人想和我交朋友。”


    淩醫生:“我是說能讓你感覺輕鬆愉悅的朋友。”


    黎芥托著下巴認真想了會兒,“這麽說也隻有你了。”


    淩醫生的表情沒什麽波瀾,“你需要更多的朋友。”


    黎芥:“這世上,應該沒幾個人能了解我過去後還和我做朋友的了。”


    淩醫生:“你太悲觀了,要主動嚐試才能知道結果。”


    黎芥話裏有些譏諷,“你真像心理醫生。”


    淩醫生把他珍藏的黑膠唱片遞給黎芥,“睡不著的時候聽聽音樂,一切都會好轉的。”


    “嗯。”


    ……


    黎芥從醫院出去後,秦逸在門口等她,“秦教授,你還沒有走嗎?”


    秦逸沒說自己是特意等在這裏。


    “我、我也才結束,你家住哪裏,說不定我們剛好、順順路。”


    黎芥想起淩醫生對她的建議,人要主動嚐試交朋友。


    她把地址告訴秦逸。


    其實還真順路,隻不過秦逸住在對麵的高檔小區裏,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媽媽是老師,爸爸是醫生,家教比較嚴格。


    隔著幾條不算太寬的馬路,世界分成兩半。


    黎芥說:“就在這裏停吧,下次有機會再去聽你的講座。”


    秦逸踩下刹車:“好。”他並沒有像江天磊看見這片破房子時產生嫌棄表情。


    黎芥下車後想到什麽,“對了,我們算是朋友嗎?”


    秦逸:“當、當然算。”


    黎芥:“那作為朋友的我可以給你一個小建議嗎?”


    秦逸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心裏有些緊張。“可以。”


    黎芥迴頭看了他幾秒,穿著白襯衫的秦教授站在路口,神色很是拘謹。


    最後她勾唇微笑,“換個眼鏡框吧,會好看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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