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琴酒半倚在自家的皮質沙發上,桌上放置的半杯冰水,晶瑩圓滑的玻璃杯上水珠滑動,一時行差踏錯,誤入“先行者”還未幹透的水痕,再難以自控,一道飛速而行後,融入“前輩”們齊聚於杯底形成的水環。


    翻蓋手機按鍵觸動的,軟而悶的響聲,穿透安靜的客廳。在手機信箱中,隔三差五的垃圾廣告裏,藏了一條經過偽裝的、卡爾的迴信——一切按你說的準備就緒。


    他家小軍師的建議雖然好,脫開自身嫌疑的同時,扯斷對方的羽毛、動搖boss對其的信任。可讓一個精明的領導者,開始懷疑自己信任的手下,哪裏是什麽容易事。小孩畢竟還是小孩,做事太過於理想化了。


    卡爾的信息迴得比預想的要遲,別是他們之間,另再設計劃。琴酒心中久違地幽幽燃起一陣不安。這是他們第一次互相配合,分頭行動。貞與身邊雖然都是自己的人,但萬一真如他所猜想那樣……兩方行動相撞,又在細節上出現差錯……“喀”,杯中冰塊融化、滑落,敲擊杯壁。琴酒目光冷冷地看著冰水,源源不斷地向外散出寒氣。半浸在水中的、大大小小的冰塊,其身開滿裂隙繪成的花。花瓣伸展,水從此侵入其中。杯子裏又是幾聲清脆的撞擊聲……琴酒拿起杯子將水一飲而盡。


    一個小孩子應該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就算是有,如今的時間、地點也不合適再聯係了。算是為了自證清白,他進來都沒檢查過屋子,天知道這裏存在多少竊聽與監視。琴酒另一隻手裏緊握住的電話,忽然間開始震動。極短的一瞬,琴酒私心覺得是貞與打來興師問罪的。可惜鈴響時,過分熟悉的電話鈴聲牽動身上的寒意,將他從溫馨的童話裏拉迴地獄。


    電話從接起到掛斷,不過短短三分鍾。琴酒預想中排布的局勢,卻是被自家那個多手的小孩,蹂躪得麵目全非了。


    電話中boss透露:英國傳來消息,這次的事件是卡爾的對家——藤羊之眼開了大價錢,與早年被其驅逐的前首領之子——托馬斯聯合行事。而這對同盟背後,還有一個神秘人為行動提供資金。


    藤羊之眼如此行動,無形中劍指琴酒。萬事首先是他挑起,可也隻是日本黑幫之間的爭端,與英國的勢力無關。再來他們攪和日本黑道相爭,於他們並無好處。再是,此次事件還是琴酒的人被牽涉其中。幸也不幸的是,他本身並無甚損失。所以也說不上洗脫了嫌疑。但其中有一點,他的行程,是不會主動透露給除了boss以外的任何人的。甚至連伏特加都不清楚他具體去了哪裏。可是此次事件中,貞與相識的女孩首先遭殃。證明對方的情報並不明確,也不能排除是某方故意造成此結果。由此帶出四種可能:一,boss想敲打他莫要玩物喪誌。二,朗姆想要除掉他。三,下屬想取而代之。四,尋仇。


    如今他站在這裏,情況還未完全明朗,無論各方如何懷疑,boss首先要安撫他,以此穩住人心。朗姆要在boss麵前撇幹淨自己,免得落個為利殘害同僚、影響安定的罪名。下屬是縮緊腦袋,安分做事避風頭。其餘勢力更是恨不得直接站他麵前搖白旗。光是在他重新盤算對策的幾分鍾裏,其他黑道組織頭目或高層人員發來的慰問、籠絡的短信,他就收了六七條。一時間自己的處境變得無比安全。


    其中還有一事,琴酒用於救人的人手並非組織中的下屬。這點可以推給其中一方並不想與組織為敵,反正人死了,無論是甩的什麽鍋也是和死人一起入土的結果。也許是都料到這點太容易被辯解,朗姆和boss無一過問此事。但是人心中的忌憚,和大樹種子一般生根發芽,為他穩固了這一時的寧靜。等事過之後,他有大把的時間和方式將它拔除。時間會將根係開辟的裂隙填起,就算是留下痕跡,組織成員之間什麽時候又停止過相疑?


    琴酒心裏欣慰於貞與算計得周全,又歎息自家小孩還是甩不掉“萬事求穩”的觀念。而且,他原本的指令是讓卡爾待命。在那群家夥的眼裏他竟然是連一個小孩也不如了。想到這,琴酒細長的眼睛像野獸般微微眯起,半掩其中愈濃的殺意。


    手機的短信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打開來,寥寥幾字:我被綁架了:)。瞬時間,琴酒心裏的火像是被冰埋了一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暗暗在心底狠狠罵幾句,拇指不斷按下軟糯而有韌性的矽膠按鍵,敲出一封信息,蓋上手機上樓迴臥室去了。短信的內容為:這樣的玩笑,沒有下次。


    貞與迴信:哼!一報還一報。


    貞與剛想合上手機,電話鈴聲響起,他皺著眉頭鼓著腮幫子,一邊嘟囔著,“一個兩個的真是不讓人清淨……”,一邊接通來自伍昌弘的電話。


    “喂,小老板,可以確認那邊妥了。接下來要怎麽做?”電話對麵的信號不太好,伍昌弘的話語中參了不少“沙沙”的雜音,給人分辨內容帶來了不小的難度。也因此,貞與的語氣中帶起幾分煩躁,“什麽也不做,想憑空造出個罪名可難,動機、時間……拉拉雜雜的一大堆,我才不想管這些事。”


    “啊?交給琴酒發揮?”


    “自然是交給想讓神秘人出現的人發揮。”


    “什麽意思。”


    “嗯……”貞與沉思片刻,解釋道:“比如,組織的boss想維護組織內部和平,就會拉一個替死鬼處以重罰讓事情過去。朗姆想撇清嫌疑、別的組織想拉攏或者怎樣都是。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栽贓……姑且叫做栽贓吧,琴酒也不傻。反正現在我們管好自己,別露餡就行了。”


    “收到。”


    貞與掛斷電話,翻蓋手機關起相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旅館裏格外的清脆。他站在那個曾經充盈著歡笑聲的泳池邊,背靠玻璃圍欄,看水波映著破碎的雲與月。在透徹的池中世界,水池底部的瓷磚添上藍色做底色,自然在其麵上留下半透明的畫作。幼稚的打底上是極致精細的“鬼斧神工”,像極了在一副蠟筆畫上疊了宣紙畫上水彩,美麗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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