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與掛在伏特加的肩上發著呆。海拔高了,酒吧裏的煙酒味就更濃了。大人們詭辯所謂成熟的味道熏得他有些發暈。


    不一會兒,伏特加帶他走出了酒館。相對清新的空氣、身下寬大的肩、腰上護著他的手的溫度、男人像搖籃一般緩慢而紮實的步伐帶來的輕微顛簸……不自覺的,貞與頭一墜地睡了過去,孩子始終是孩子。


    他夢到了近前不久,卻恍若隔世的往事,樁樁件件皆是冤孽。加入組織是、遇見琴酒是、事情演變後續愈發魔幻的開展,都是。


    新年的爭相鬥豔的焰火花盛開在高空之上,其中有一支不隻承載著家人對新年美好的祝願,還帶著對他跨入新歲的祝福。這一年的正月初一,是他農曆的五歲生日。當晚他睡得格外的香甜,母親身上暖唿唿的香味,父親可靠堅實的胸脯。


    趁清風吹拂,深吸一口新春獨有的冷香,意外的夾著高空焰火還未消散的火藥味,也是臭香臭香的。那一天,他是世界的寵兒。


    無夢的一覺醒來,他卻是被不知什麽人丟在了日本的小巷子裏。


    本該被蛋糕填得鼓出一圈的肚子變得空癟,身上嶄新的衣服變得滿是擦劃過的痕跡,土灰染了它們本來潔淨朝氣的白與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在異鄉,他是被社會排斥的異物。


    找警察!沒錯,爸爸媽媽說了,有事找警察。他抓著路人比劃著警徽、警帽、警察叔叔敬禮的模樣。他一遍遍的被甩開甚至是踢,偶爾幾個好心的也被周圍人勸退了去。他跌坐在地忍著痛與淚,一遍遍地抓住路人的衣角、褲腳、裙角,依舊無人應答。開春的太陽不烈,對一個無飲無食的孩子卻足以稱得上嚴酷。


    孩子不多數的理智隨著時間的沙漏,一點一滴流下崩潰的深淵。就在此時,一個男人塞給他一束玫瑰花,一邊比劃一邊說著,讓他把花送到對麵咖啡館靠裏的女人手裏,他就帶他去警局。


    也許是因為不是標準的手語,那個男人比劃得有些傻氣,但年幼的貞與覺得自己得到了生的希望。他捧著沉甸甸的花,冒險穿過車流,好幾次風就擦著他的後脖子衝過。


    他看著咖啡館的大門,自己手上滿滿的東西,他隻好用後背使勁推,卻也杯水車薪。好心的服務員哥哥幫他開了門,貞與也管不得對方聽不聽得懂,奶氣卻無力地向他道謝並報以微笑。他進了咖啡館,找到了人,對方微笑著把花接了去。在他奮力將花束高高舉過自己的頭頂時,貞與發現,花束有些怪。花束的底部卡著一個鐵盒,想起媽媽抱著他看的電視裏常演的愛恨情仇要死要活的,外國的愛恨情仇更是火光衝天。


    看著麵前的女人溫柔的眼眸,也許是孩子對女性天生的好感所使,貞與小心調整站姿,背向咖啡店的落地窗,對女人做了個碰底的手勢讓女人留心。女人沒想到孩子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有些楞神。她的手似乎想摸摸他的頭。她好像有點傷心,小孩的感覺有時還是異常敏銳的。貞與往前一步,墊墊腳,她的手落到了孩子的頭上。細軟的毛發搔得她手心癢,一時間心神激蕩,眼中漸漸濕潤了。


    就在這一刹,遠處依稀響起警笛聲,眼前的女人把花束散開,拔開粘在鐵盒上的枝,一手夾著鐵盒一手提著貞與就在跑。給貞與開門的小哥哥臉上也沒了溫度,冷冽的神情嚇得他身子一顫。


    後來就是汽車轟鳴,槍聲四起,等貞與迴過神來就已經是和許多同齡人一起待在組織的集體宿舍裏了。


    後來他隻見過那個接花的女人和服務員哥哥幾麵,每次他們都是一起來又一起走的。他也逐漸習慣期盼他們的探望,貞與曾用他剛學的,還頗為蹩腳的日語問他們,你們是不是情侶,他們紅著臉辯解。當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時,他的日語有了很大的進步,對方也隻是羞臊地低著頭,並沒有再否認。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至今貞與也沒再見到他們。刀尖上爭飯吃的,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其他結果了。


    他的夢還在往下演,可時事不會等他追古惜今,冷冷的槍杆子一下下拍在他臉上,鐵質的寒生生把他驚醒了。


    他在軟得快要不著力的床上瞬間直挺起身來,坐在他眼前的就是被他稱作孽緣之一的琴酒。組織基地內的配房多是簡約,連幹部的也不例外,白牆、白地毯、白床、白門的,但凡琴酒把他的外套掛上衣杆那就一整個出殯的樣式。不過幹部也不會在基地分配的房間裏住,他的擔心過分多餘了。但定期換洗被褥的人想來會格外怨恨他沒脫鞋而蹭上去的酒漬與糖精。


    “琴酒大人下午好呀,大人有何吩咐?”


    “已經是晚上了。”


    “那,晚上好?”


    ……


    琴酒眼裏毫不掩飾的嫌棄明顯得都快撞進他眼裏了。可他看見這魔星,也是緊張得腦子裏實在是轉不見此刻要說什麽才好。


    一聲明晃晃的嘲笑後,琴酒終於開口了“明天晚上,我要看見海岸的屍體。”說完琴酒就帶著伏特加走了。


    貞與心裏嘀咕,海岸?是組織裏代號“海岸”的那個女人的屍體?還是日本的海岸上的屍體?……算了兩個一起辦了,反正自己和組織裏的“海岸”也沒多大交情,辦錯了就賴琴酒沒說清。


    等門外腳步聲徹底沒影了他才下地去開門,一下,開不開。抬頭看門縫裏的鎖,四道插銷。他沒聽見伏特加鎖門呀?自動鎖?


    貞與覺得此時他也許能憑激烈的情緒撐起他貧乏的文采,作來兩首詩,《等待人們想起我》和《我不想因此超時死去》。


    深夜,在臨近郊區一處不起眼的小別墅,一位貪汙受賄的常手、日本政府的要員,死於高處狙擊,一擊致命。


    在一輛不起眼的套牌車裏,司機靠著一顆顆話梅強撐著困意,蘇格蘭和波本兩位靜坐於後座。狙擊的時間、地點、清場、器械、配車、司機、撤離路線一應俱全。


    一萬元,真心實惠。


    按理說狙擊政府要員的任務人數不該如此稀少。兩位新秀甚至一度認為組織想他們賣命以示忠誠,直到看見那一旁配了晚飯、收納桌和軟墊的狙擊位他們才明白。傳聞貞與和琴酒關係不淺,所以他們當初聽說貞與年幼也隻以為是18歲左右的少女。也許琴酒早知道他們會去找貞與,又或者是在幫貞與拉生意?想到這兩人紛紛在心裏吹滅了這個念頭,這個結論太詭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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