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為他好......」在紅拂麵前,我永遠都像個抬不起頭的孩子,說話永遠都吞吞吐吐,「隻是.......隻是.......」


    其實我有件尚無人知的事還沒找到機會說,那就是,阿蘭在失火夜同我說的那些話,紅拂並不知曉。


    「行了,別隻是了!」紅拂甩開我的手,一溜煙跑到對麵的草垛下,踮起腳看了眼不遠處的阿蘭。他穿著隻有接待貴賓時才捨得拿出來的印第安星月紋禮服,臉上、頭髮上都灑滿了粼粼閃閃的金粉。


    哈吉如一隻趾高氣昂的雄孔雀般,托著他的手,將他引渡到威爾遜爵士的老爺車前。


    不一會兒,車上下來個跛腳的胖男人,一臉榮幸地從哈吉手上接過阿蘭的手,頗具紳士禮儀地替他打開了車門。


    「我就說吧,他在騙我們!」紅拂靠迴到草垛上,似抽了魂兒般,跌坐在地上,「什麽送牛奶送報紙,壓根就不是!他現在這樣,和巴黎做暗娼有什麽不同?」


    「紅拂.......」我想勸點什麽,卻又實在不知該怎麽說,隻好呆呆地守在他身邊,盡量不使他被哈吉一等人發現。


    「白費了,全都白費了,早知就不該帶他來舊金山,讓他死在巴黎算了!」紅拂越說越激動,狠狠抓著自己才長出的頭髮,神色猙獰。


    「或許人家並不希望我們管他。」終於,我還是吐出了那句話,那句縱火當夜從阿蘭口中說出的真相,一個我和紅拂都不太願意承認的真相。


    「或許人家本就不想讓我們插手,我們在這裏自作多情什麽?」


    安德烈斯克裏斯說完便後悔了,自作多情,我的漢文進步神速,竟不知如今已經能夠用來傷人。


    紅拂一臉驚恐:「什麽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我看著他的眼睛,盡管心底膽怯,但還是要說。


    「你怎麽可以這麽認為呢?」


    「不是我這麽認為,是阿蘭自己的態度。」我扶住他的肩膀,試圖將他從滿腦袋熱血的混沌中搖醒,「他自己告訴我,希望我們不要插手他跟山本的事,隻要我們管好自己,他就會替我們拿到電箱的鑰匙,夠明白了嗎?」


    「他真的這麽說的?」直到現在,紅拂仍不肯相信,「你發誓,克裏斯,你發誓,你說過的,德意誌的子民忌說謊言。」


    「我發誓。」我信誓旦旦地起誓,看向不遠處的阿蘭。他如舊光鮮亮麗,美得令人心驚,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人群裏最難忽視的存在。


    威爾遜從後座抽出一個巨大的比肩高的禮盒,外用茉莉綠的金箔紙包裹著,還用奶白色的絲綢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顯然,那是他送給阿蘭的禮物,一份已經記不清是第幾百份、甚至第幾千份的禮物。


    殊不知,阿蘭所收到的每一分饋贈,都早已在暗中,標註了價碼。


    果不其然,阿蘭露出一副十分驚喜的表情,熱情擁抱住了威爾遜爵士。他那樣入戲,仿佛對威爾遜是發自內心地喜愛,這歸功於他本就出色的「業務能力」,他總能倚仗皮囊,掌控一切。


    我偷瞄了眼身旁的紅拂,他親眼所見了這一切,自己親身體見,總好過我不計其數的苦口婆心。


    「迴去吧。」紅拂這樣說,臉上寫滿了心灰意落,「大抵是我沒遇到過像山本一樣的人,所以體會不到他那種感受。」


    我踮起腳,又不大放心地看了阿蘭那頭一眼。眼見他抱著那巨大的豐盛禮盒,在一片讚許與肯定聲中,坐上了緩緩遠去的汽車。


    天空依稀下起小雨。


    我與紅拂雙雙小跑到外牆前的馬尾鬆旁,經平安夜後,這棵馬尾鬆已成為我們彼此的秘密基地。


    紅拂不顧雨絲細拂,攀上樹幹。他雙手箍著實幹,任身體憑空懸滯,猶如上吊的姿態。


    一陣冷風吹來,他如浮萍枯葉般,隨風搖擺,那身紅裙化作搖曳焰火,憑風招搖。


    我在樹下靜靜看著,不問其他,我知,這或許是他獨有的、表現傷心的方式。


    .......


    「中午好大的雨呀,我剛迴來時,裏頭衣服全給打透了。」


    當夜入睡前,一天不見人影的大豆丁才現身在門外。


    小豆丁被黑鬼帶著,肚子鼓得老脹,手裏還拽著好幾塊啃到一半的鬆子糕。


    「別給他餵了,他就是個無底洞,吃再多也吃不飽的。」


    大豆丁換了身幹燥衣裳,從黑鬼手裏接過小豆丁,看了我一眼。


    我與紅拂一左一右倚在窗前,大豆丁做了個張嘴的動作,像是要問什麽,我飄飄然遞去一個眼神,示意他別再多言。


    阿蘭拖著一身酒氣晃進了屋子。


    他沒朝任何人打招唿,而是徑直走到自己床前,像掙脫枷鎖一樣,一把扯開脖子上的領帶。黑鬼飛躥上前,多此一舉地嗅了嗅,捂鼻後退:「呀,好沖的酒味!」


    紅拂麵色一寒,走迴到桌前,橫手一掃,將自己的杯杯罐罐盡數掃倒在地。


    一片刺耳的「乒桌球乓」聲裏,無人膽敢吱聲,紅拂意猶不足,抬腳將一個不鏽鋼杯踢到床把手上,「哐當」一聲巨響,連我都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幹什麽......?」阿蘭支支吾吾地兜裏摸出一根煙,放在嘴邊,上下摸索著找火。


    「你今天去幹什麽了?」紅拂皺著眉問。據我觀察,他隻有在真正厭惡一個人時,才會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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