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皇宮裏,精雕的木製窗欞前,一襲明黃色直直站在那裏。


    看起來瘦削極了。


    初春的天,不像之前那麽寒了,不過瘦削的背影還是讓人懷疑,他能不能承受這變幻莫測的料峭春寒。


    身邊一個看起來年逾半百的人,手裏也捧著一件明黃色的大氅,在人身後,提醒道,“陛下,近日春寒料峭,您還是多披上一件大氅吧。窗口處風大,極易受寒。”


    被叫做陛下的人,正是大景皇帝蕭煬。


    也難怪身邊公公擔心,他雖然已經二十又五了,但身體實在不好。


    每年春寒的時候,都會被寒氣勾出一場病。


    蕭煬側過頭,看了看那大氅,自己身體自然也知,“劉福根,拿過來吧。”


    “是。”,劉福根小心翼翼的將大氅披到人身上,那輕手輕腳的,好似麵前的不是一個年輕男子,而是一個由蛋殼堆積起來的易碎品。


    那大氅被劉福根抱著,加上拿來的時候被小太監們在火盆上烤了烤。


    還帶著暖意,不至於寒到金尊玉貴的人兒。


    略帶沉重的大氅披到身上,蕭煬確實感覺到有絲絲暖意正包裹著冰涼的身體。


    眼睛依舊看著窗外那開始抽芽的樹,離得太遠看不真切,但那垂下來的柳條上帶著星星點點的綠意,看起來也算是舒心了。


    整個禦花園裏種了很多的花草樹木,其中也不乏早春開花的。


    嫩黃色的黃梅一叢叢的,整支花枝都被一朵朵花覆蓋了。


    蕭煬的目光被那一抹豔吸引了過去,嘴裏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又過了一年了,這是第十四年了吧。”


    他就自顧自說著,也沒想有什麽迴應。


    劉福根跟了他這麽久了,怎麽不知道他的愁苦呢。


    禦花園裏的花,都一年覆去,一年再來,初春地動雨來,一切又都是生機勃勃的,有了新希望。


    可人就沒那麽多選擇,那麽多機會了。


    一年不如一年。


    確實是初春的天,就連吹來的風絲都裹挾著冬日未燼的寒意,絲絲入骨。


    蕭煬用修長的手指,將垂在胸前的大氅直領攏了攏,不至於再鑽進風絲。


    劉福根也覺察到了蕭煬的動作,將一盞泡好的茶,遞到人麵前,“陛下,喝些熱茶暖暖身子吧。”


    被人這麽一提醒,蕭煬輕咳幾聲,倒真想有些暖身的東西了。


    冰涼的指尖,觸到滾燙的盞壁,竟覺得有些舒服,有些僵硬的手指,不自覺的握緊了幾分。


    眼睛依舊盯著遠方,聲音清清冷冷的,給人拒之千裏的感覺,聽不出喜怒。


    “劉福根,你說朕這個皇帝當的是不是太窩囊了。咳………咳…………咳咳……”


    “陛下,您真是說笑了。”,劉福根臉上帶著笑,輕輕拍著人的後背,給人順氣,“您是天子,天下都在您手裏。”


    一陣急促的咳聲過後,讓蕭煬原本有些泛白的臉有了幾分霞色,終於不是病怏怏的樣子了。


    他又繼續道,“行了行了,就別撿朕愛聽的說了,朕幾斤幾兩,朕有自知之明。現在朕連副康健的身體都沒有。”


    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夾雜著無盡的心酸。


    “朕,現在啊,就是個笑話。”


    這些年劉福根也知道蕭煬的處境,明麵上是說一不二的一國之君,可實際上不過是攝政王顧林白的傀儡。


    蕭煬沒在理會劉福根,繼續自顧自的說著。


    仿佛這些積壓在心裏太久的糠穀,也隻有說出來,才能釋然一些,還能繼續撐下去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手裏的茶盞也漸漸涼透了,原本被熱茶暖得有了幾分粉意的指尖,又重新蒼白起來。


    “劉福根,迴宮。”


    ——


    攝政王府裏,顧凜已經躺在榻上,睡著了。


    折騰了一天,又大哭了一場,早就累了。


    睫毛長長的,好似一片烏黑的鴉羽,在眼底投下一小片的陰影。


    許是下午的事被驚到了,就連睡覺都不得安生。


    眉頭一直緊蹙著,鴉羽也在輕微的顫動著,似是被什麽噩夢給魘住了,嘴裏不住的認錯,“凜兒錯了,凜兒知錯了……”


    籠罩在顧凜身上的那襲陰影,最終還是動了動,輕柔的揉了揉人的頭,語氣是滿滿的寵溺,“凜兒乖,是父王嚇到你了,父王跟你認錯。”


    顧林白從朝霞殿出來,是找顧凜求個真相,結果一進屋,顧凜就魘在夢裏,出不來。


    看著睡覺都睡不安穩的人,他心髒鈍疼,對錯有那麽重要嗎?


    沒人出事便好。


    其實在顧林白的認知裏,他不相信顧凜會做那事,因為他這個兒子,他自己了解。


    就是孩子心性,平時頑劣了些,沒有傷人害人的心眼。


    顧凜應是感受到了顧林白的撫摸,頭竟朝著人的手拱了拱,眉頭也漸漸舒展了,夢囈也漸漸消停了。


    等人完完全全放鬆下來後,顧林白小心的抽迴了被當作枕頭的手,將寢被給人往上扯了扯,輕手輕腳的就出了門。


    剛一出去,就瞧見趙管家,懷裏抱著一個看不出是什麽的東西,朝顧凜房裏走。


    顧林白輕聲將人喊住,“趙管家,凜兒睡了。”


    趙伯朝顧林白行了一禮,便打算往迴走。


    顧林白卻突然叫住了他。


    “趙管家,你拿的那是什麽東西?”,顧林白指了指由於天黑看不太清的東西問道。


    趙管家將懷裏的東西,拿了出來,是一個鷹隼狀的紙鳶。


    將東西雙手捧著,遞到了人眼前,迴道,“王爺,是一個紙鳶。世子殿下想跟您一起放紙鳶,今日為了拿到它,胳膊還脫臼了。”


    “老奴想著您迴來了,將紙鳶放到世子房裏,他醒了,也能欣喜些。”


    顧林白的手撫上了那紙鳶,“給我吧,等凜兒的胳膊好了,我帶他去郊外放紙鳶。”


    顧林白哪裏不知道顧凜的小心思,靖州一趟他足足去了三個多月。


    好不容易迴來了,是時候該好好陪陪他這個兒子了。


    這十幾年,不是東奔就是西走,算起來,在府裏也不過半年罷了。


    眨眼間顧凜已經長大成人了,他也該盡盡父親的責任了。


    有時候,事情往往不盡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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