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皇上,甄大夫已經入宮去禦醫所了。他的女兒無旨不能入宮,就在福壽門外等著他。”溫鴻拿著拂塵進來稟報道。


    皇帝喝了口雪頂含翠:“老先生來宮裏選醫書,把女兒帶著做什麽?”


    “咳,定是好奇大昭城長什麽樣子,即使隻能在福壽門外看看也是好的。”


    皇帝哦了一聲表示默認了,並沒有說什麽,而是專心批起奏章來。


    “皇上,不好了,有兩個地痞流氓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拐騙良家女兒,他們——”鄭德氣喘籲籲地進來,滿頭大汗。


    “糊塗東西,你當差這麽多年了,這點小事叫侍衛去管就是了,至於來麻煩皇上嗎?”溫鴻微微瞠目,難以相信鄭德居然會幹出這麽荒誕無稽的事情。


    鄭德滿臉委屈:“皇上,容奴才說完,這兩人拐騙原不是什麽大事,可他們想拐走的是甄大夫的女兒,甄大夫去搶奪的時候被他們踢了一腳跌到地上,損壞了皇家的醫書,按照大隆朝的法律,不能不由您來處罰。”


    皇帝一聽也很是頭疼,因著隆朝皇家禦用的醫書編寫不易,每一本寫成後都經過禦書房嚴格的登記造冊,借閱歸還都有專人查問,不容有絲毫閃失。如今甄大夫損壞了,若皇帝不聞不問,禦書房的人定會嘮叨個沒完,要是告到太後那就更麻煩了。


    皇帝隻得把甄大夫並那兩個地痞流氓一並捉拿了來,讓審察司的人問話。


    那兩個地痞流氓不知道自己弄壞的是皇家醫書,一看自己竟然被捉拿到皇宮裏來,嚇得抖如篩糠,幾乎尿了褲子,拚命地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個幹淨,隻求皇帝開恩別動刑罰。


    “皇上,那兩個流氓交代了,是他們看甄大夫的女兒美貌,獨自一人在福壽門那等著,沒有貼身侍女和馬車夫之類的保護,便色膽包天起了邪念,想要把她騙到僻靜的地方打暈了擄走。他們連哄騙帶威脅的已經將甄小姐拐了兩裏路多,甄大夫迴去時發現,奮不顧身地和他們打作一團,這才損了醫書。”


    “就因為看這甄氏美貌,他們就敢在皇城邊上拐賣人口?”皇帝滿臉疑慮。


    “皇上您有所不知,奴才先前也不信,可那甄小姐長得花容月貌,說是傾國傾城之姿也不為過,她等甄大夫進宮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周圍便圍了許多垂涎她美貌的登徒子,隻不過那兩個流氓格外膽大罷了。”


    溫鴻這樣一番話說下來,皇帝的心思已然不在處罰兩人身上,而是饒有興趣地道:“朕倒想看看,這甄氏究竟有多美。把他們父女倆帶上來吧。”


    “這······”溫鴻也不好阻攔,畢竟皇帝幫甄家父女處罰惡人,他們本身就是要麵聖謝恩的。


    “小民雲城凝暉堂主診甄旭曄叩見皇上。”溫鴻將父女倆帶上來,甄大夫從容不迫地屈身行禮。


    “民女甄氏叩見皇上。”甄氏亦行禮道。


    甄大夫此人瘦高個子,因著常年走南闖北而皮膚黝黑、落了幾塊傷疤,卻正好襯托出硬朗端正的五官,尤其是狹長的丹鳳眼眼神清澈,如山間飛鳥一般瀟灑從容。更兼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一襲深灰色布衣剪裁得體、一塵不染,與其他大夫迥然不同。而甄氏則讓皇帝當場目瞪口呆、拍案叫絕:身材高挑纖瘦,頭顱就比普通女子要小上一圈。鼻梁高挺、蛾眉蜿蜒,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密密的陰影。尤其漂亮的是嬌小而飽滿的嘴唇,沒有口脂可塗,卻呈現細膩紅潤的粉色,宛如畫坊的工筆畫一般。因著家境貧寒,她不過穿戴著布衣荊釵,卻比端陽殿裏伺候的宮女要美上十倍不止。


    “老先生請起,甄氏你也起來吧。”皇帝一時看得呆了,過了一會才想起叫兩人起身,“你們······沒有受傷吧?”


    “謝皇上關心,小民和小女未曾受傷。小民特來向皇上請罪,因護女心切未曾留心,損壞了皇家醫書,懇請皇上責罰。”甄大夫叩首道。


    “無妨,無妨,醫書修補修補就是了,朕不會怪罪老先生。”皇帝像是突然迴過神來似的,“朕從嬪妃那裏得知你幫了朕的大忙,還應該嘉獎你才是。”


    皇帝輕輕一擊掌,溫鴻便帶著小太監捧了金銀財寶和綾羅綢緞之類的上來。錦盒打開的時候,整個端陽殿都是絢爛奪目的,就連溫鴻也被震撼了片刻。


    甄大夫麵聖之前說不想要名貴財物,不知此刻會不會動搖呢?


    出人意料的是,甄大夫又行了一禮,禮貌卻堅決道:“謝皇上厚愛,隻是這些太過貴重,且小民誌不在此,恕小民不敢受。”


    “老先生當真不要一些來周全自己生活?”皇帝眯起眼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小民家中略有些微薄家業,維持衣食住行足矣,並不貪戀富貴,還請皇上另賜有求之人,小民隻要看過醫書幾本便足矣。”


    “倒是個有風骨的君子,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皇帝輕笑了笑,示意溫鴻等人將賞賜收起,這才呈上幾本精心包裝的醫書,隻是還不肯放甄先生走,“朕的禦書房裏不會連幾本手抄的備用本也沒有,這些就賜予你了,字跡雖沒有印刷的那樣工整,可內容卻是沒有絲毫折扣。”


    “小民多謝皇上聖恩。”甄大夫再次叩首,那甄氏也隨父親行了一禮。


    溫鴻正鬆了口氣準備將兩人送出,皇帝卻猛然開口道:“老先生,你的女兒甚為美貌,就留在朕身邊伺候吧。”


    一語方出,甄大夫聽得呆了,直直地盯著皇帝,絲毫沒顧及禮數。


    “老先生怎麽不答話?可是沒聽清朕說什麽?”


    “小民叩謝皇上聖恩,隻是小女從小嬌生慣養,不懂宮中禮節,且無一技之長,怕是會讓皇上煩心。”甄大夫足足愣了數秒,才遲緩地接上話來。


    “不,不,皇上,民女十分願意侍奉皇上左右,還望皇上不要嫌棄。”甄氏卻馬上出言反駁,殷切地看著皇帝,一雙美眸十分明亮。


    “這又何妨?令愛美貌即可,朕的禮坊又不缺能歌善舞、吟詩作賦的,有專門的嬤嬤教她規矩,更無需老先生擔憂。”皇帝顯然是打定了主意,對甄大夫的話充耳不聞,“既然剛才那兩個流氓差點拐走了令愛,朕就把他們各大五十大板,逐出雲城去,你們盡可放心了。”


    “小民不敢質疑皇宮,也多謝皇上為小民主持公道,隻是可否容小民與小女商量幾句······”甄大夫方才看到醫書時明亮的眼眸此刻已然黯淡無光。


    “老先生,朕是要把令愛接進宮裏做嬪妃,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又不是支使她做髒活累活,加上令愛都願意,你有什麽不願意的?”皇帝已經隱隱有不豫之色。


    甄大夫縱然傲骨,也怕皇帝一怒之下連累家人,隻得跪下謝恩道:“小民並非此意,謹遵皇上聖旨。”


    “老先生到底還是明事理的。你有一顆醫者仁心,懸壺濟世,朕也不能虧待了你的家人。”皇帝這才滿意地頷首道,“朕晚間就命天象所選個黃道吉日接令愛入宮,再派幾個能工巧匠給你們的住所修葺一番,足可見朕的誠意了吧?”他不等甄大夫答話就下令道,“時候不早了,老先生早些迴去休息吧,溫鴻,去送老先生和甄氏出宮。”


    “皇上聖恩,小民全家感激不盡。”甄大夫起身時往前傾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上,溫鴻急忙上前扶住。他看著甄大夫因年歲大了微微佝僂的背影,忍不住一陣心酸。


    甄大夫靜靜地站在福壽門旁,苦笑著搖搖頭:“公公若無事便迴去吧,今日之事已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老先生,你若實在不願讓小姐入宮,再誠懇地和皇上說明一次,也許還是有機會的。就,就比如說她有婚約在身了······”


    甄大夫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拍了拍溫鴻的肩膀示意他迴去:“公公不必送了,這都是我和小女的命數,我不怨懟皇上,隻是感歎上天不公。何況小女·····她原本是有心進宮的,知女莫如父,我清楚她的心思,隻是擔心她被那些心機深沉的後妃吃幹抹淨才一再勸阻。想來沒勸動皇上也是天意,由她去吧。”


    “小姐從小便願意進宮?”溫鴻瞪大了眼睛。


    “是,從她小時我帶她去市集,她便羨慕那些身著華服的達官顯貴,嚷著自己也要出人頭地,讓我們一家風風光光的。我今日迴去告訴她,她定要歡喜瘋了。”


    “既如此······老先生務必囑咐小姐萬事多加小心。”溫鴻低低道。


    甄大夫沒有迴頭,正午的陽光越發強烈,很快就讓他的背影變得朦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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