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


    婷婷的聲音隔著電流有些失真,但不妨礙她標準的普通話能被清晰辨認出來。在否認海巫所說的話的時候,婷婷的聲音有些許低落。但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


    “海巫,我想,你頭上的那個發箍…並不是你的擬態,對吧。”婷婷說。


    多多抬頭看向了海巫的腦袋頂: 那頂上確實有一個白色的大蝴蝶結發箍——可多多看到的那一時間並沒有多想什麽,畢竟頂著瑪諾腦袋的身子怎麽看也和十來歲的女孩沒啥關係,至少身材不會那麽好,於是多多隻當是海巫之前本來的身體,發箍也隻是海巫舍不得換掉。


    可聽了婷婷的話,他定睛一看,便發現海巫身上的衣服,和海巫的手腳幾乎是連在一起的,甚至在陽光下也反射著同樣的色澤——怎麽想都是連在一起的皮膚組織。


    既然海巫就連身上的衣服都是用皮膚擬態出來的…這時候再一看海巫腦袋頂上的白色發箍,多多立刻就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在陽光的照射下,發箍的主體閃爍著塑料的光芒,白色的蝴蝶結更是布料一樣被打濕了,焉嗒嗒灰蒙蒙地趴在那頭。


    …那個發箍是真實存在著的。那並不是章魚皮膚擬態的產物,而是確確實實的,由塑料與布料做成的裝飾品。


    海巫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這幫人能發現這一點。


    過了好一會,海巫才冷哼一聲: “那又怎麽樣 ? 我喜歡這種東西,所以留下來了,你們攔得著我 ? ”


    “哦——”海巫仿佛恍然大悟一樣,低頭陰陽怪氣地對著小夥伴們說道,“你們難不成是想套我的喜好嗎 ? 還是想套近乎 ? ”


    婷婷那邊隔得太遠,大概是沒聽到。在海巫的注視下,洛山海慢條斯理地關了手上的傳音器,才抬頭看向海巫。


    這人擺出一副更加恍然大悟的臉,笑著對海巫道謝道: “哎呀,我都沒有想到有這種辦法。”


    多多看著海巫差點氣到變形的臉,在心裏嘀咕著: 洛山海這真誠到欠揍的本事,比起唐斌羽來說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真不愧是兄妹 (?) 兩。


    “想死嗎 ? ! 我可沒在誇你。”海巫惱怒地伸出它的觸腕。


    它剛要用觸腕去扒拉著船,但其他船隻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包圍住了海巫。


    多多眼尖,一下就看到右邊的船上有一個眼熟的身影——巨大的蝴蝶結,粉色的長發,同樣在左顧右盼地找著誰,和他們對上眼神的時候還和他們打了個招唿…


    婷婷居然真的上來了 ! 三個男生連忙手舞足蹈地和婷婷打招唿,把對麵的婷婷尷尬得扭頭就不想認他們。


    一看海巫剛有動作,便有人把方才往水裏丟的驅魚器又往水裏一丟。在那個方塊接觸到水麵的一瞬間,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海巫渾身一顫——但顯然沒剛才那麽恐慌了。它放下了觸腕,卻也冷冷地看過眼前的人們。


    洛山海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輕舉妄動——雖然按這個距離來說,別人看不看得到他的手還是個問題——他充滿善意地笑了笑,看著海巫繼續說道: “雖然我的妹妹比較不在乎這些。但我覺得這時候提出這個要求也許不過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這個看做一場交易。”


    “明明不是你的東西 ? ”海巫冷笑一聲。


    洛山海笑了笑: “我不希望她這時候在這裏…我相信你也是的。”


    “…”


    海巫沉默地看著洛山海。


    洛山海像是看出了它的猶豫,最後再補了一句: “——你想要迴個頭嗎 ? ”


    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一樣,海巫緩緩轉過了腦袋。祂巨大的身軀無比的柔軟,因此隻需要整個上半身像是貓頭鷹一樣,整個身子以一種大家看著就腰痛的角度轉了過去。


    在海巫的背後,有人緩緩推著一個鐵質的輪椅走上了甲板。


    “你是…姐…姐姐…………? ”


    小瑪諾疑惑地睜大了眼睛,似乎一時間認不出來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他的眼睛轉了轉,視線停留在對方頭頂的白色發箍,停留在對方的眼,停留在對方圓潤的臉頰上。


    他好像認出來了眼前這張臉——卻又好像沒有認出來眼前的究竟是誰,隻是張著口。就連最初下意識脫口而出的稱謂也吊了半截話尾掛在喉嚨口,搖搖晃晃地吐不出來。


    海巫的臉上流露出某種驚慌。像是被扭轉得太厲害的身軀拉了迴去一樣,祂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迅速轉迴了身軀。但即便麵對著招唿祂「轉頭去看看」的洛山海,海巫也沒能忍耐住慌亂起來。


    祂的觸腕像人類一樣,死死地捂住了祂的嘴,身軀輕微地抖動著…但那似乎是被強烈克製下的結果。背對著小瑪諾的方向,海巫猛烈地抽著氣,眼睛睜得無比巨大,以至於夾著鹽分的海水混了進去,使得祂眼眶發酸,卻又流不出淚來。


    麵對海巫的失態…眾人都有些一頭霧水。唐曉翼若有感知般地扭頭看向了洛山海的方向,發現不同於其他人的疑惑,洛山海隻是依舊溫和地笑著。


    “我知道的。”


    仿佛察覺到唐曉翼的注視,洛山海的嘴長了開來。他比著口型,無聲地說道。


    -


    “然後呢 ? ”埃克斯問,“然後發生了什麽 ? ”


    小夥伴們露出些許一言難盡的表情。多多看了看扶幽,扶幽看了看虎…麵對虎鯊一片空白隻會吃薯片的臉,扶幽暗道還是算了,他轉頭看向了婷婷。


    婷婷深知這幫男生沒一個靠譜的 (*有些時候——尤其是這個時候) ,她沒有選擇去求助誰,而是同樣露出一個猶豫的表情,好一會才艱難地說: “多多他們確實是把陶罐給了海巫…然後海巫很嫌棄地說「你為什麽要拿這種髒兮兮的東西給我」…然後…然後……。”


    婷婷的表情一言難盡起來。她嘴角抽了抽,似乎是覺得接下來的劇情不知道如何說起好。


    虎鯊最受不了這種慢吞吞的氣氛。他伸手從薯片袋子裏豪邁地抓了一大把塞到嘴裏,然後滿嘴薯片地接過婷婷的話: “然後組租安幾唔唔。”


    縱便自己是破譯無數暗語的世界冒險協會會長雷歐…埃克斯一時間也還是沒聽懂虎鯊說了什麽。他睜大了眼睛,好一會才慢慢勸道: “…慢慢吃,別嗆到了。”


    在一旁看戲已久的唐曉翼歎了口氣: 這幫不靠譜的笨蛋,怎麽到最後還得他出馬 ?


    “會長。”唐曉翼揮了揮手,和埃克斯說道,“我覺得有點熱,你這有空調遙控器嗎 ? ”


    唐斌羽: …喂,我——


    一邊說著,唐曉翼一邊解開了身上羽毛鬥篷的紐扣,把這件厚厚的鬥篷隨手丟到了邊上的沙發上,倒真是一副覺得氣溫有點炎熱的模樣。


    熱 ? 小夥伴們看了看彼此。這個時候才是春天,距離夏天還有個把個月呢。丘楓鎮的天氣算不上極端,冬天也會正常下雪…至少他們幾個人是完全不覺得熱。


    不過也不會覺得很涼快就是了…開個空調倒也沒什麽問題。埃克斯雖然不解,但也還是從茶幾的抽屜裏取出遙控器,從桌麵上推過給唐曉翼,同時嘴上擔心道: “曉翼,現在氣溫還沒那麽熱吧。…是不是有什麽後遺症 ? ”


    “有事的話我也不會和您藏著掖著的。”唐曉翼一邊說著一邊接過遙控器,對著客廳裏的空調隨便調了兩下,然後把遙控器緊緊攥在了手中,“您知道,要是我奶奶在這,也會說我也不是多麽客氣的人。”


    埃克斯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並沒有對唐曉翼的話表示讚同: 這孩子——其實遠不止包括唐曉翼一個——表麵上看起來陽光活潑,時不時還能整點幺蛾子弄得大家焦頭爛額…但一到真的出事了,他總是會很有獻身精神。也不知道是性格本來就這樣,還是被同樣又倔又要強的唐斌羽傳染了。


    …啊,也許是物以類聚 ?


    一邊想著,埃克斯一邊坐迴了身體。他剛打算繼續剛才的話題,眼神卻瞄過空調上的顯示屏: ………足足有十五度,就算是夏天這也是偏冷的溫度了——唐曉翼真的有這麽熱嗎 ? 後知後覺感覺到涼意的埃克斯摸了把自己的手臂,心中不由得疑惑了起來。


    不光是埃克斯,其他的小夥伴們也有些發抖。他們可不是查理,更不是洛基,身上既沒有厚厚的毛覆蓋,還沒有唐曉翼那一身長衣長褲遮著風。坐在空調底下的多多頭一次在春天感受到夏天吹空調房的…算了,這似乎並不能被稱為樂趣。


    多多瑟瑟發抖,婷婷瑟瑟發抖,扶幽也瑟瑟發抖,那邊皮膚裸露出來表麵積最大的虎鯊似乎並沒有因為他一身的肌肉 (*或者說脂肪) 受益,他打了個哆嗦,站起來就要搶唐曉翼手上的遙控器,嘴上還不忘罵罵咧咧地: “冷死了 ! 唐曉翼,你給我把空調溫度調高點 ! ”


    唐曉翼靈巧地一後仰,輕而易舉地閃過了虎鯊的小胖手。他拿著手上的遙控器,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虎鯊的腦門,似笑非笑地看著虎鯊,說道: “虎鯊小同學,怎麽這麽著急呢 ? 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啊。”


    “還熱豆腐呢 ! 等一下我就變冰棍了—— ! ”


    虎鯊被敲了一下,怒氣更上頭,他死死地盯著唐曉翼手上的遙控器,試圖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撲上去去搶過遙控器來。


    但是他偷襲也沒能偷襲到。唐曉翼伸手按住虎鯊的腦門,省得這人前搖後搖晃來晃去。


    等虎鯊安靜下來,唐曉翼才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然後用眼神暗示大夥兒往他背後看去。


    一看唐曉翼指著的方向,埃克斯便立馬知道了什麽,伸出手無奈地扶住額頭。


    多多倒是一頭霧水。他斜過身子去看向唐曉翼的背後——那裏除了唐曉翼剛才往沙發上一丟的鬥篷之外,還能有什麽 ?


    下一秒多多就被打臉了。那一團棕色的布料裏不知何時突出了好大一團,怎麽看都像是有什麽鑽了進去,再往下麵一看…布料的末端有腳伸了出來,腳上甚至還耷拉著一隻棉拖。


    多多大腦一時間過載了: 這一幕他怎麽看都覺得有種微妙的即視感。…就像是媽媽每天八點九點準時追更的電視劇裏的………——蓋著裹屍布的屍體。


    我擦,唐斌羽和唐曉翼這兩終於因為某種原因大打出手了嗎,這是在變魔術還是在和他們討論怎麽拋屍。多多一邊發抖一邊恐慌地看向唐曉翼,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問題多多人生第一次有如此多的疑問卻又一個都說不出來,隻能兩眼泛淚地看著唐曉翼。


    唐曉翼: …


    唐曉翼: 墨章魚你又在想什麽東西 ?


    “唉,對你們幾個笨蛋抱有「能跟上我思路」的期待實在是我的錯誤。”麵對著小夥伴們疑惑的臉,唐曉翼沉重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指向後麵的裹屍布…啊不,唐斌羽,解釋道,“這難道不是很形象嗎 ? 那個海巫鑽到罐子裏………哎呀,我們的演員怎麽這麽兇。”


    隔著鬥篷對唐曉翼進行一個偷襲的唐斌羽: 嗬嗬。


    這小鬼 (*指唐曉翼) 去拿遙控器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了…一邊困的半夢半醒的時候,唐斌羽一邊還留了個心眼偷聽外頭發生了什麽事。


    可當聽著聽著,隨著四周環境溫度的逐漸下降,本來就不抗寒的唐斌羽隻覺得自己愈發愈困倦起來。


    尤其是唐曉翼還和那幾個小孩打鬧了起來,更是沒什麽要注意聽的內容。結果,就這麽一晃神…——等到剛才唐斌羽猛一激靈,清醒過來自己好像在這裏差點睡死過去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鑽進唐曉翼的鬥篷裏頭了。


    …打的原來是這心思呢 ! ! !


    唐斌羽趴在鬥篷裏,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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