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影臉上擠出了幹癟的笑容,話鋒一轉道:“好好看著。”


    似是怕蕭徹繼續追問下去,蕭影翻身一轉,腳尖連續踢在身旁一株血楓樹樹幹上,身形筆直而上,手掌不偏不倚正好觸在一根樹枝的根部,輕輕一折。


    蕭影在雪地上落下,雪花飛舞,同時手中那節楓葉枝條猛地一甩,一股浩蕩的氣息自其掌心間蔓延而出,瞬即,那柔軟的枝條似是變得如鐵般僵硬。


    他以枝條代劍,持劍旋舞,森寒的劍氣激蕩著無數紅葉紛紛飄舞而下,蕭影整個人好似沐浴在血雨之中。


    這場麵,驚豔絕倫,尤其是那絕美的劍招。


    臂肘、手腕、步法、劍招……這些無一不深深的印刻在蕭徹的腦中。


    蕭影頓足收劍:“看清楚了嗎?”


    蕭徹似是看呆了,搖搖頭,又快速點頭:“看清楚了。”


    蕭影示意道:“你來練一遍。”


    蕭徹走上前,探出手懸滯在蕭影的麵前,索要著什麽。


    蕭影愕然:“你幹什麽?”


    蕭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楓葉枝節,認真的道:“義父,你手裏的‘劍’。”


    蕭影白了他一眼,一揮手那柄‘劍’便飛出百丈之外,自遠處的懸崖掉落下去,同時手掌在蕭徹的額頭輕輕一拍:“真笨。”


    蕭徹躲閃不及,捂著頭道:“義父,你這是做什麽?”


    蕭影還欲伸手就打,口中恨恨的道:“真笨…真笨…”


    說話間,蕭影又是一掌拍出:“剛才難道沒有教你嗎?”


    雖然力道很輕,但落在蕭徹的身上還是有那麽一絲的鑽心,蕭徹咧嘴道:“教過?什麽時候?”


    蕭影越說越氣:“自己想。”


    說話間,又是一掌。


    這一掌的力道加重了幾分,蕭徹疼到了心坎,腦子頓時靈光一閃,雙目發亮:“知道了知道了。”


    手掌一翻,青色玉扇縮起,合扇便是劍。


    蕭徹衝著蕭影“嘿嘿”一笑,繞道而走,手中的‘玉劍’雖然短,但卻夠用了,咻的一聲,破風聲響徹而出。


    為了不出錯,他打的很慢,而且閉上了眼睛,先前義父練劍的身形不斷的在腦海中閃爍,跳躍,那一幀幀動人心弦,絕倫美豔的圖案,致密嚴謹的劍法,像是融入了他的血肉。


    蕭影突然喝道:“快點!”


    蕭徹不敢猶豫,瞬即加速,腦海中那原始的畫麵切換的越來越快,曲肘,翻腕,雀躍,折返,擰身,每一招劍訣就像是在他內心最幽微處被喚醒一般。


    蕭影又喝道:“再快!”


    蕭徹繼續加速,一遍,兩遍,三遍……


    最後快到堪比蕭影的速度。


    這套劍訣似是原本就藏在他血肉裏一樣。


    蕭影拊掌笑道:“不錯。”


    蕭徹收起‘玉劍’,斂住氣息,笑看著蕭影,像個期待被表揚的孩子。


    誰知蕭影的眼中絲毫沒有讚賞之意,反而正色認真道:“徹兒,這劍法你務必勤加練習,不可懈怠,明白嗎?”


    蕭徹肅然點頭:“明白。”接著又問:“義父,這是什麽劍法?”


    蕭影凝注他的眼睛,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嚴峻道:“不要問,現在還不是你知道這些的時候。”


    蕭徹乖巧的點頭,義父不讓他追問,自然他的道理。


    ……


    或許會在十多年後蕭徹才會知道,這劍訣名叫,


    隕神。


    是書聖書小舒參悟‘白洛神石’所得。


    ……


    落日餘暉,夕陽像個守財奴似的瘋狂收斂著自己的‘金子’。


    蕭徹怕蕭紅一個人孤獨,所以迴書齋帶她去右老那裏吃麵。


    有蕭徹在身邊,蕭紅明顯開朗了許多,大口吸溜著碗中的肉絲麵,時不時用柔玉般的眼波輕瞟蕭徹。


    蕭紅眼睛一閃,凝注蕭徹那深陷玄想的黑眸,道:“你想什麽呢?”


    蕭徹迴過神來,幹咳一聲,搖了搖頭道:“沒…沒什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但總覺心中空落落的,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一樣,但想又想不到。


    正窩在躺椅中的右老忽然開口,聲音幽幽傳來:


    “想不到就別逼自己硬想了,該想起來的時候自然就想起來了,雖然或許會錯過些什麽,但你又怎麽知道這不是老天刻意不讓你想起來的呢?


    “所以,順其自然。”


    這種事情,他經曆的太多太多,多到麻木,多到僵滯。


    ……


    整個神都都籠罩著一層熱鬧祥和的氛圍。


    可這氛圍卻似乎永遠都探觸不到這個小木屋。


    木屋裏很暗,隻有一盞微弱的火光,而且也似快將燃盡,燈火下,畫點月埋首作畫,像是入了人我兩忘之境。


    蕭徹輕手輕腳走來,又輕聲道:“畫老。”


    畫點月沒有聽到,而且門是虛掩著的,但蕭徹並沒有進去,而是等待著畫點月作完畫卷。


    良久。


    畫點月收斂心神,放下手中畫筆,這才看到了立於門外的蕭徹,忙道:“蕭徹?快進來!”


    在他心中已是將蕭徹當做了朋友,神都城內第一個朋友。


    蕭徹笑道:“畫老這個時候還在作畫?小子沒有打擾到你吧?”


    畫點月忙搖頭:“沒有沒有。”他看到了蕭徹身後的蕭紅,問道:“這位是?”


    蕭徹介紹道:“這是我朋友,蕭紅。”


    說話時,蕭紅眼波凝注著他,不知道為什麽,從他的口中聽到‘朋友’二字,總會讓她心中幽微處泛起一抹鑽心的疼。


    蕭徹話聲落下,蕭紅旋即目光一轉,淺笑道:“畫老。”


    畫點月點頭招唿,又看向蕭徹道:“坐。”


    蕭徹的目光落在了畫老畫桌上的一壇酒,好奇道:“畫老怎麽也開始喝酒了?”


    畫點月走過去搬來那壇酒,笑道:“突然想嚐嚐了,但和以前喝酒的感覺有些不一樣。”


    蕭徹笑道:“不同心情不同地方,喝酒的滋味自然不一樣。”


    畫點月點頭:“說的是。”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蕭徹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問道:“畫老,能否教我畫畫?”


    畫點月毫不猶豫:“你若是要學,我教你便是。”


    他略一思忖,接著道:“隻是學習作畫有很多繁瑣的步驟,而且很苦,你確定?”


    蕭徹笑著點點頭:“確定。”


    畫點月已是不勝酒力,紅著臉道:“首先,學畫之前要學會看畫,隻一幅畫就要看上三天甚至更久,直至看清楚每一筆的筆觸和筆蘊。”


    “接著,是執筆,畫師手中的筆就相當於劍者手中的劍,要沉穩,要有力,所以執筆也需要練,而且時間會比看畫還要久……


    “最後……


    “最後”二字字音尚未落下,蕭徹臉上的笑容陡然間僵滯住,腦中閃過靈光,眼中掠過精芒,他想到了他沒有想到的究竟是什麽。


    義父說,那是最後一課。


    蕭徹的酒瞬間醒了多半,看向微醺的畫點月道:“畫老,小子還有事,就先行離開了。”


    語聲未了,蕭徹已是拉住蕭紅衝出了木屋,向著神都城外的耕心草堂奔掠過去。


    慌忙之中,他竟是都忘記了,蕭紅從不踏足耕心草堂。


    畫點月醉了,甚至都忘記了蕭徹是何時離開的,但嘴裏還在唔囔著什麽:“最後……最後……”


    他忽然抱起酒壇如長鯨吸水般狠狠朝胃袋裏灌去,臉上通紅無比,甚至雙目也微微泛赤色,忽然放懷哭喊:“最後?我要是知道畫畫最重要的是什麽我用的著這麽苦惱?!”


    他將懷中抱起的酒壇猛地甩出,淌出的清酒滲入壁麵,破裂的瓷片紛亂雜陳。


    他又抓起桌上的杯盞,用力握碎,任由那鋒利的瓷片刺入肉裏,隻有這樣,才能將他即將在時間的積水潭中昏昏欲睡的意識給踢打起來,隻有這樣,他對自己的怨恨,對自己的憤怒才會稍稍減輕一點。


    他醉了,真的醉了。


    掌心間那瓷片刺入肉中的疼痛都不能將他沉重的無夢睡意驚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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