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聲微動,那一攤齏粉,嫋娜四散。


    黑衣人拊掌,冷冷道:“方老先生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方天樞略一遲疑,旋即用那雙有些滯鈍的眸子凝注著麵前的黑衣人,幹咳一聲,道:“有。”


    黑衣人陰惻惻一笑:“想清楚再說。”


    方天樞擠出了一抹微笑:“這樁生意我們登雲樓做了,隻是價格……”


    “我六,你四!”


    方天樞眼珠子轉了轉,搖了搖頭:“不行…不行…”


    黑衣人置於桌上的手掌緩緩的攥成拳頭,漠然一笑:“登雲樓的生意向來不都是很好做的嗎?莫不是……


    “看不起在下?”


    陰寒的話聲中,木桌上已是出現了一道嶄新刺目的裂紋。


    方天樞慢條斯理的伸出了一根手指,正色道:“一成!我們登雲樓隻要一成便足矣!”


    黑衣人微微一怔,對於方天樞所言的倒是有些意外,旋即竟然坦然接受:“如此甚好。”


    連一句道謝都沒有,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登雲樓的財力整片聖洲大地有誰比的上?三成的金銀在方天樞的眼中並不算什麽,他想要的,隻不過是對方的一個人情罷了。


    或者說,並非簡簡單單隻是一個人情,而是登雲樓的周全。


    方天樞問道:“所分成的金銀該給閣下送往何處?”


    黑衣人沉吟片刻,深邃的黑眸深處似是有著一道亮光閃過,緩緩道:“就寄存在登雲樓吧,若是有機會的話,將來交給一個名叫蕭……蕭徹的青年。”


    “蕭徹——”方天樞重複說了一遍,將這個名字記在了心中。


    蕭徹是誰?


    方天樞很想再問。


    但他知道,他不能問。


    ……


    黑衣人離開了,魁偉的身形漸漸消彌在朦朧的夜色之中。


    玄機閣瞬即陷入了靜寂,隻剩下方天樞孑然獨坐,他長長的唿出一口氣,大汗如雨,緩緩的攤開那枯瘦的手掌,掌心間附著著一層發亮的汗珠。


    書聖之死太過震驚,而麵前所坐著的黑衣人又是深不可測,饒是以方天樞的定力,都是幾欲昏聵,更何況,他太過年邁了。


    他已經盡力使自己看起來淡然了。


    他望著靜靜躺在桌麵上的那份地圖——書聖的藏身之地。


    但這並非隻是簡簡單單的一份地圖,而是……


    書聖的催命符!


    “父親。”閣樓外傳來了方圓的聲音。


    方天樞餘驚未消,先是一怔,後又沙啞的道:“準備筆墨,還有卷宗和雲匣!”


    “是。”閣樓外,方圓聞聲便道。


    ……


    方天樞雖然年事已高,手掌也已經蒼白枯瘦,但筆鋒卻仍舊蒼勁有力,如遊龍般夭矯。


    此刻他正伏在桌麵上,仔細的描摹著那封地圖,纖毫細節也不願意遺漏。


    方圓疑惑問道:“父親,這地圖是?”


    方天樞連頭也沒有抬起,沉聲道:“這是書聖所隱居之地。”


    “書聖?!”方圓木立當場,但兩眼卻放出了光。


    書聖之名,即便口中提起都不禁讓人肅穆,更何況是見書聖一麵?這十多年來,書聖就好似人間蒸發一般沒有了蹤跡,現在終於是有消息了?


    方圓剛欲開口,但卻被方天樞截口道:“不用想了,書聖他……”


    他伏在桌子上的傴僂身子緩緩支起,凝注著方圓,沉聲道:“已經死了!”


    “死了?!”方圓像是彈丸一般跳起,隨後整個人像是個石頭人一般怔在原地,似是連動也不能動了。


    他不相信書聖會死,冠絕天下,獨領風騷的書聖書小舒,怎會輕易死去?


    但此言從方天樞口中說出,他不由得不去相信。


    他僵硬的緩緩轉過頭,看著玄機閣閣外那黝黯的夜色,看著那飄蕩的黑雲,那朵黑雲,仿佛變成了書聖的模樣。


    而在那朵黑雲的旁邊,站著一位黑衣人。


    方圓霍然迴首,凝注方天樞,還未開口,卻聽方天樞叱道:“不要問了,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方圓的眸子忽的黯淡下來,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良久,方天樞終是結束了描摹,將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事情記錄下來連同那份地圖原封不動的放入雲匣之中,然後小心翼翼的鎖起來。


    雲匣通體呈現出黯淡的青紫色,唯獨封蓋上有一塊白色,用來總結匣中之事以便於找尋和歸檔。


    但方天樞幾番思量,幾經猶疑,還是下不了筆。


    沉默了良久,方天樞放下了手中的筆,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歸檔吧。”


    “是。”方圓點頭,抱起雲匣轉身離開,可就在他前腳剛剛邁出玄機閣閣門之時,突聽方天樞道:“等等。”


    “父親還有什麽事?”方圓愕然。


    “今天是什麽日子?”


    方圓看了一眼天色,道:“現在已過午夜,所以,應該算是驚蟄的最後一天。”


    “驚蟄——”


    方天樞略一沉吟,再度拿起了筆,沾了墨,走到了方圓的麵前,揮筆在雲匣的封蓋上寫下四個大字。


    驚蟄之殤!


    “轟隆”一聲,電閃雷鳴,黝黯的登雲樓,宛似白晝一般亮了一瞬,瞬即再度陷入潑墨般的黑暗之中。


    閣中搖曳的火光,悄然熄滅。


    外麵,下起了雨。


    滂沱大雨。


    ……


    很快,書聖已死的消息便是傳遍了整個聖洲浩土,前來登雲樓詢問內情的人幾乎要將登雲樓給擠炸了,連續兩三個月,整個樓中的喧鬧聲就從未消斷過。


    方天樞早已命人按照所描摹下來的那份地圖重新畫了千萬張,用繡有‘驚蟄之殤’四個字的錦囊裝好,每一個來登雲樓購買書聖消息的人,都拿到了這個錦囊。


    登雲樓有規矩,消息不共享,所以他們並不擔心書聖隱居之地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變得不是一個秘密。


    登雲樓能屹立聖洲大地數百年,自然有它的生存之道。


    書聖已死的消息一時間如同晦澀的陰霾一般籠罩著整個聖洲大地,伴隨著此消息的,還有著‘驚蟄之殤’四個字。


    沒有人去為書聖舉辦葬禮,因為幾乎所有人都不願意相信他真的死了。


    但在心中,唯有以‘驚蟄之殤’四字來默默悼念。


    沒有了書聖,整個聖洲大地果不其然的再度陷入了兵荒馬亂。


    甚至,因為書聖之死,這荒亂,更甚數十年前。


    “虞美人”虞小魚——書聖一紅顏知己——為了他而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瑤光聖池,武王殿,虛無閣,聖道宗,逸仙汶清宮,等等諸多勢力在數十年前按捺下並且漸漸消彌的梟雄之心,皆因書聖之死,而故態萌生。


    聖洲浩土,混亂不堪。


    ……


    時光荏苒,韶光飛逝。


    十六年過去了。


    書聖之死,驚蟄之殤,漸漸的隱沒甚至消寂在了眾人的心中。


    ……


    玄洛皇朝,神都。


    紅袖招。


    這是一雙很美的手。


    柔若無骨,毫無瑕疵,就像是一塊經無數能工巧匠耗費畢生精力精心塑磨而成的一塊羊脂軟玉一般,間中沒有纖毫雜色,白皙而又溫軟。


    令人目眩。


    可以想象,能擁有這雙完美玉手的女子,會是何等的天香國色。


    此刻她正在輕輕的扭動著腰肢,仿若一隻蝴蝶般翩然起舞,她用那雙白皙的纖手自胸膛緩緩滑下去,如柳的腰肢向後傾倒,微微歪頭,柔媚的眼波輕輕一眨,勾魂攝魄。


    而在她眼波所瞟的方向,一位滿臉書生氣的白衣少年正坐在那獨自飲酒,一邊飲酒,一邊看她跳舞。


    此刻他麵泛紅光,不知是飲酒所致,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他有一雙很亮很大的眼睛,深邃的宛若碧青的湖水,間中好似能夠尋覓到小魚的蹤跡,不得不承認,這雙眼睛,完美的無可挑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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