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頭一點,幾個宮女頓時捂臉跺腳,有幾分羞憤欲死的架勢。


    紅梅臉也紅了,畢竟在剛才她們還在談論小師父什麽時候消氣,否則都不敢靠近他了。


    她連忙正了正臉色,小聲迴答之前的問題,“寒玉公主自小就患有肺癆,太醫斷她活不過十六,也是因為這樣陛下格外寵愛她,所有公主中,唯獨寒玉公主有封號。”


    “肺癆?”安相相睜了睜眼。


    “是啊,小師父也覺著不可思議不是?以往每年,寒玉公主有小半年都要躺在塌上過活,最近倆月也不知怎麽,日日都來聽經,奴婢們還以為她快好了。”


    “肺癆是不治之症,怎可能大好?”


    “估計也是如此,陛下才想送寒玉公主去和親,反正也活不久了,不如發發餘熱。”


    這話一出,房裏便陷入死寂。


    幾個宮女全都低頭擺弄自己的豆蔻。


    安相相看著她們,十分不解,“不是說皇帝很寵愛她,為什麽還要送她去和親?”


    “正是因為寵愛才更顯得有分量。”


    紅梅笑容帶著苦澀,“小師父,奴婢隻是一個宮女,本不該議論天家事,可憋在心裏實在堵得慌,希望小師父別將奴婢的話傳出去。”


    安相相抿了抿唇,“你說。”


    “先請小師父原諒奴婢,是奴婢們沒守好去肥丹,才讓小師父被陛下召去,好在小師父好端端迴來了,否則奴婢會愧疚一輩子。”


    紅梅欠身行禮,幾個宮女也跟著欠身。


    待站起身她才徐徐道來,“公主和親的風聲其實從陛下不再來誦經便開始了。”


    “據說是因為外邦來犯,本國不敵才出“和親”這個葷主意,但那時隻是個風聲,並沒真的選定是哪位公主。”


    聽她這麽說,安相相也想起來了。


    在那之後妃嬪之間互相較勁,可忽然有一天就開始三三倆倆告假,後麵幹脆不來。


    “直到十來天前,奴婢有個姐妹身體不適,需要臥床休息,便請了個外院的宮女來幫忙,去肥丹也是那時被說漏嘴的。”


    “陛下召了奴婢們,問了去肥丹的來曆。”


    “得知答案後又將小師父召去。”


    “小師父迴來的當天晚上,聽說陛下又與外國使臣徹夜長談。”


    “奴婢不知兩位師父與陛下說了什麽,在這之後,恰巧寒玉公主病重,興許是想發發餘熱…”


    “總之,寒玉公主被選中,奴婢和您兩位都逃不了幹係。”


    安相相怔住了,指尖不由發涼。


    不自覺地將所有線路串聯在一起。


    從皇帝突然不來禪房,到妃嬪擠破頭爭一個“孝”名,再到後麵群鳥四散。


    從他給紅梅一瓶辟穀丹,到辟穀丹被發現,再到他畫了通往仙域的地圖。


    他以為,任由皇帝自己折騰就好了。


    但沒想到皇帝把地圖當成籌碼,去討好另外一國,並且把自己最“珍視”的女兒送出去。


    對使臣說:看,我把“把柄”都拿出來了,能足夠表達我的誠意了吧。


    安相相呆住了,腦子嗡嗡的。


    連紅梅後麵說了什麽都沒仔細聽,等人都走了以後,才恍恍惚惚朝桃樹的方向走。


    然而還沒到,不遠處的院牆邊就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人的抽氣聲。


    安相相站在原地不動,果然沒多會,藕蓮鬼鬼祟祟鑽出來,又消失在花叢裏。


    順著藕蓮所跑的方向,一眼就能看見佛子的屋子,此時那裏燈火昏黃,通過印在窗紙上的影子,能看得出佛子在打坐。


    他沒猶豫,直接跟上去。


    藕蓮似乎會點拳腳功夫,一路上沒驚動任何人,直到靠近佛子的房門才被發現。


    “誰?”


    藕蓮一驚,轉身就要逃。


    結果扭頭就看見了本該在屋裏的人。


    對方高有八尺,長了一張非神佛勿近的臉,妥妥的已經遁入空門,她想不通公主怎會覺得這人長得豐神俊朗。


    是小師父不好看嗎?


    “女施主有事?”


    藕蓮知道自己逃不了了,默了默從衣襟裏拿出信,“大師,奴婢來替公主傳信。”


    佛子看了一眼,“施主拿迴去吧,貧僧與公主隻是萍水相逢,未來也是各走各路,不值得公主為貧僧花心思。”


    “不,不是的,我家公主真的沒打算耽誤大師的前程。”


    藕蓮撲通一聲跪下,雙手將信高高舉過頭頂,“早些天公主就想托小師父送信,可小師父拒絕了,還讓公主放過您!”


    “可公主真的隻是有一心事未了,想問問大師,求大師解惑而已!”


    佛子阿彌陀佛一句,“如需要解惑,女施主大可以直接來問,無需傳信。”


    藕蓮張了張嘴,但又似乎有口難言。


    最後將信放在佛子腳邊。


    磕頭退下。


    佛子目送人離開,然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低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安相相摳了下手指,走出去,站在長廊下伸手就要把信拿走。


    然而還沒碰到,信封就無風飄起。


    落在佛子手裏。


    “無我,把信給我。”


    佛子失笑,“還是第一次見師弟如此強硬。”說著他將信收進袖子裏,“其實師弟與幾位女施主的話為兄都聽到了。”


    “本想引開陛下的注意,以免連累上善寺,沒想到反被擺了一道,還讓女施主也受了無妄之災。”


    安相相仰著頭,看佛子無奈歎息。


    “環環相扣,天意弄人。”


    “哎……頭疼。”


    安相相半晌說不出話,他已經糾結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隻在這一刻,就感受到了命定的無力。


    好像不管他怎麽做。


    佛子與公主都會經曆一段孽緣。


    【鐵哥,我不想做這種任務了。】


    【請在“滴——”之後留言。】


    【……】


    安相相花了幾天時間調整心態,然後就掰著手指頭數日子。


    他們是初夏進的宮,現在三伏天都過去了,再過十幾天就能出宮了。


    在這段時間裏,他盡量充當一個旁觀者,看著佛子在收到信的第二天,給公主迴了信,當晚藕蓮又來送信。


    之後的每晚。


    藕蓮都來給公主送信。


    佛子每天都會迴。


    從表麵上根本看不出佛子的想法,問了答案就是“師弟不必擔憂,解惑而已”,讓他每天都抓耳撓腮,又不敢過多伸手。


    他掰著手指頭,眼看再過三天就可以出宮,公主好了,還過來聽經了。


    安相相看著她無視異樣的目光,徑直走到佛子麵前的蒲團前跪下。


    偏頭打量佛子,隻見他端然垂下眸,跟過去的十幾年一樣,平靜地誦經。


    公主也是,仿佛真是隻是來聽經。


    入夜。


    安相相揣著香囊迴去,恰巧看見佛子走出禪殿大門。


    他低眸盯著在風中不斷碰頭的兩朵小花,心裏揣測佛子跟公主幽會的可能性。


    猶豫幾秒後,提步跟上。


    還是之前公主約他的地方,第二次來,才發現這裏的隱蔽性很強。


    見佛子跟公主互相行禮後坐下,安相相找了個暗處藏起來,一邊偷聽一邊望風。


    “施主,貧僧已同意伸手相助,今夜又何必約貧僧來這?”


    聞言,安相相眨了眨眼。


    確定四下無人後扭身趴在假山上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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