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相相有些別扭,因為顧向雲現在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嬰兒。


    不討厭,但就是不自在。


    硬著頭皮就著顧向雲的手吃了半碗粥,稍稍恢複了點力氣,抬手摸一摸下巴,用眼神詢問顧向雲怎麽不刮胡子。


    若不是還西裝革履的,就顧向雲這副形象,跟天橋下的流浪漢也就隻差個麻袋。


    顧向雲歎氣,“不想提。”


    不修邊幅好幾天了。


    助理來了都搖頭。


    安相相放下手尷尬地摳弄手指。


    顧向雲哼笑一聲,“知道錯了就好,下次……算了,還是別有下次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說著拿起遙控器將床放下去。


    大病之後精神不濟,沒多久安相相又睡著了。


    顧向雲氣惱地撫摸著安相相的臉,用力落下去,結果也隻是憐愛地輕輕吻了吻。


    沒辦法,這家夥在昏迷期間把他的心揉碎了一地。


    一會兒說“沒有人需要我”,又一會兒說“我想迴家”,問他家在哪裏,又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哭著搖頭,一直說“我沒有家”。


    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哄都哄不住,明明意識模糊,說出口的話卻清晰的很。


    顧向雲不禁撫摸著安相相的眼角,低聲重複一遍那晚說了很多遍才把人哄好的話。


    “我需要你,我和你組成一個家。”


    “好不好?”


    ……


    安相相醒來後恢複的很快,沒幾天醫生就通知可以出院了。


    出院這天。


    安相相站在醫院門口望著陌生的高樓大廈,嘴巴微微張開,“我出縣了?”


    “嗯,縣裏醫療水平不太行。”顧向雲攬住安相相的肩膀,說著朝露天停車場走,“嬸子已經下葬了,你要迴去看看嗎?”


    安相相點頭,“要迴去的。”


    “好,明天陪你去。”


    顧向雲向來言出必行,帶著安相相迴了在h市買的別墅,稍稍休息一晚後第二天清早便敲響安相相的房門。


    快到中午時,兩人出現在村子裏。


    時隔十來天,村子裏沒有任何變化,但來往的村民都笑容和煦地打招唿,明明前不久還是總愛把原主始亂終棄的事拿出來說一說。


    “相崽迴來啦?”


    “吃了沒?來我家吃點?”


    安相相隻覺得莫名其妙,一路敷衍到山頂才鬆了口氣,“他們怎麽……突然這麽熱情。”


    顧向雲一臉好笑,把二奶得了阿爾茨默後不僅沒受一點罪還安睡離世的事說了遍,“久病床前無孝子,他們都說你是大孝孫。”


    大,大孝……


    安相相尷尬地腳趾摳地,呃了一聲埋頭朝山上走,十分生硬地轉移話題,“先看看荔枝吧,本來半個月前就可以摘了,後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飛鳥啄吃了。”


    顧向雲不緊不慢跟在後麵,見前麵的人腳步匆匆,輕笑了下,“放心吧,我讓趙大寶給你攏了網罩,保證你的荔枝一顆也沒少。”


    話是這麽說,可安相相內心的急切一點也沒少,直到看見荔枝樹像顯眼包一樣罩著個綠油油的網罩,腳步才慢下來。


    安相相走過去,蹲下身解開係在下麵的繩子,還沒把網罩掀開,荔枝樹就伸展開枝椏,稚嫩的枝椏上墜滿了紅豔欲滴的荔枝。


    安相相圍著轉了一圈,從裏麵選出一個最圓潤的摘下,“雖然不是最先成熟的,但絕對是第一顆被摘下的,”說著往顧向雲麵前遞了遞,“送給你。”


    顧向雲瞥了一眼沒接,反而拿起嬌,“你剝吧,我沒洗手。”


    安相相眨眨眼,自己也沒洗手啊。


    心想顧向雲可能有點潔癖,不想沾到汁水弄得滿手黏黏的。


    低頭把荔枝剝好後又遞過去。


    顧向雲笑著低頭含下。


    等顧老板把手心的荔枝叼走,安相相收迴手盯著手心的掌紋,覺得自己被占便宜了。


    “好甜。”


    聽到這一聲“好甜”,安相相耳尖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不知怎麽的,最近顧向雲說話總這樣黏黏糊糊的。


    而且今天太陽真曬。


    臉都要曬熟了。


    安相相錯開視線,欲蓋彌彰地彎腰把網罩鋪開,“喜歡就多摘一點迴去,剛好可以帶點給梅姨嚐嚐,嗯……趙牛牛也分一點吧。”


    顧向雲瞄到某人藏在碎發下的耳尖,紅的都透光了,壓了壓唇角才沒笑得太明顯。


    他也彎下腰,幫忙把網罩鋪平,故意學某人慣用的語氣,“別分太多好不好,這是種給我吃的。”


    安相相悶悶迴一聲,“好。”


    顧向雲憋住笑,“我還喜歡吃冷凍荔枝,迴去我剝殼,你幫我去籽好不好?”


    “……好。”安相相頭埋的更低了,語氣帶著點惱,“你別學我說話!”


    “哈哈哈哈哈哈……”


    顧向雲總算忍不住了,頂著某人逐漸不滿的視線越笑越放肆。


    兩個一邊笑鬧一邊摘荔枝。


    荔枝樹是去年才種下去的幼樹,果實並不太多,兩人把荔枝都摘下來放在網罩裏,然後一人提著一邊下山了。


    路過趙牛牛家,他們一家正在門口吃午飯,安相相停下來分了一半荔枝。


    其實每到果實收成時,每家都能分到一些,趙牛牛最近都吃膩了。


    可看見癩疙寶一下子分了一半給自己,其他小朋友都沒有,心裏就特別滿足!


    安相相摸摸頭他汗涔涔的腦袋,“好好吃飯,我走了。”


    趙牛牛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抓住癩疙寶的手,“你走了是不是就不迴來了?”


    他仰頭看著眼前的大哥哥,別人都說他名字很土,聽起來就是農村小孩,一點都不洋氣,隻有癩疙寶說他的名字好聽。


    也隻有癩疙寶會維護他的糖果。


    也隻有癩疙寶會相信他的話。


    眼前的人不說話,隻垂眸靜靜看著自己,他氣癩疙寶為什麽不迴答,因此記仇了很多年,直到他也用同樣的目光注視自己喜歡的人時,才恍然明白。


    癩疙寶不想撒謊。


    也不想說出讓他失望的話。


    趙牛牛憤憤甩開安相相的手,氣得眼淚鼻涕泡都出來了,“不迴來拉倒!絕交!我要跟你絕交!”


    說著把兩根食指點在一起舉高,示意安相相用手劈開,劈開就是絕交。


    安相相瞥了一眼,“我把電話號碼給你,以後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趙牛牛頓了頓,收迴手抓抓腮幫,“那,那先絕交一分鍾。”


    說著感覺今天太陽也太曬了,曬得他臉都要熱糊了,轉身咂咂唿唿跑迴家,“我去拿筆和紙,馬上迴來,你別走!”


    安相相等著人又風風火火跑迴來,接過紙筆寫下自己的號碼。


    趙牛牛很寶貝的收起來,鼻涕冒泡好一頓不舍之後才分別。


    一路走到村口,顧向雲見安相相目不斜視往村外走,怔了一下,“你不去看看嬸子?”


    “不用。”安相相語氣平淡,已經徹底放下之前執於的親情,“二奶已經不需要我了。”


    人死如燈滅。


    現在擺在條桌上的隻是二奶生前的照片。


    “那你迴來是為了……”顧向雲說著不由自主低下頭。


    安相相恰巧晃了晃提著的網罩,“摘荔枝啊。”


    顧向雲怔了片刻才失笑,在某人神情變得茫然之前開口,“沒事,我們迴去吧。”


    安相相點點頭,猜想著顧向雲剛才突然綻開的笑容的含義,總覺得這個笑比之前吃到荔枝時的笑容……更甜?


    他是不是說了什麽話讓顧向雲誤會了?


    安相相坐在副駕駛上,出神很久後手不自覺搓了搓衣角,緩緩垂下眼。


    其實也不算誤會。


    確實特意來摘荔枝……給顧向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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