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眾允,悔亡。——《易經》


    申不害打開虒祁宮的大門,大門外的田常踏過門檻而入。


    “田老爺,你怎麽在這兒啊?”申不害驚恐地看向自顧自坐在椅子上的田常。


    “這裏我不能來嗎?”田常淡淡地問道,而後招手,門外不斷湧入了田氏的門客。


    “開燈!”田常命令道,隨後,電燈與油燈交相掩映。


    “這叫什麽?”田常看向身邊的申不害。


    “坐就好...”田常似笑非笑地看向申不害,示意身邊隨從將椅子拖過來。


    申不害沒有立刻坐下。


    “砰!”槍響的聲音劃破平靜,申不害被嚇得打了個顫。


    “砰砰砰...”


    “哢嚓!轟隆!”


    雷聲劃破天際,槍聲閃過耳邊。


    “聽,槍一響,就有人死。”田常說道。


    借著燈光,申不害看清了田常的樣子——他沒有戴眼罩,一隻眼睛睜著,一隻眼眶空空。


    “這叫什麽?”田常又淡淡地問了一聲。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田常說完後,兩人心裏都明白了眼下的情況。


    “有人死,就有人哭。”田常繼續壓迫申不害的神經。


    “人一哭,就要說心裏話。”又是一聲炸雷。


    “說吧,你至少有三句要說。”田常的話並沒有令申不害流淚或是其他的大反應。


    但申不害明顯感受到——自己手心出汗了,額頭雖然沒有出汗,但是兩肺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像是窒息一樣。


    “我不該把摩拉送人。”申不害小聲地試探道。


    “不是這個,這個以後再說。”田常想了想,否定道。


    “我不該跟姬九元走的那麽近的。”申不害繼續試探道。


    “也不是這個,我懂你,迫不得已而已。”田常擺了擺手。


    “宴會...應該由我們請您。”申不害聲音又小了幾個分貝。


    “宴會?”田常不解地看向申不害。


    哪三個問題?


    無非是——


    我應該是誰?


    他到底是誰?


    你究竟是誰?


    第一個問題:田常的意思是,他的愚人眾身份,所有人是否知曉,尤其是那維萊特是否知曉。


    第二個問題:田常這裏的他,值得是姬九元——他到底是壁爐之家客卿姬九元還是愚人眾第四席執行官仆人。


    第三個問題:田常所說的你實際上說的不單單是申不害,還有申不害身後所代表的中間派。他想問,申不害在這幾天內究竟是什麽角色。


    “老爺。”陳管家走進來,附耳說道。


    “說給他聽。”田常指了指麵前的申不害。


    “城內愚人眾火拚,死了六個人!咱們的人安然無恙!”陳管家曉得田常之意,高聲向申不害說道。


    又是一聲炸雷。


    申不害坐下了,坐到了剛剛田常的門客搬來但是他沒有坐下的椅子上。


    “我應該是誰?”田常直接挑明了說道。


    “楓丹卿族 媯姓田氏家主田常啊。”申不害緩了緩,而後迴答道。


    “他應該是誰?”田常繼續問起姬九元。


    “姬九元,但是他在裝仆人!”申不害反應了過來,仔細思索了一下,便如此說道。


    “你...您應該是誰?”田常再次問道。


    “申不害...姬九元!”申不害恍然大悟地說道。


    “哈哈哈!”


    …………


    絳都城內


    “國君,來來,請。”田常禮貌地伸手道,此時他已經將眼罩戴上。


    “哈哈哈...或許是你的國君呐。”田常又補充了一句,然後獨自走到了前麵。


    “我才是晉國國君。”申不害趕緊跟上,而後說道。


    “哈哈哈哈哈...既然您是國君,那就應該自己做主,揭開看看。”以田常和申不害為首的幾人走到了六具屍體前。


    申不害看著眼前的屍體,略有不安,總覺得屍體的身形有些奇怪。


    “去吧,看看。”田常卻還是勝利在握地笑著。


    “來,照上照上。”他命令一旁的幾名門客上前用油燈照亮了一具屍體的臉。


    不是 不是


    最後一具屍體的麵具被摘下。


    是博士切片的樣子,麵色鐵青而又慘白。


    “什麽情況!”申不害震驚地說道,他的樣子令田常笑得更放肆了。


    “哎!陳多!”陳管家覺得申不害表情有些不對,便上前掀開麵具。


    “陳多?”田常的笑聲停止了,快步走向屍體。


    “怎麽會是陳多?”申不害臉上震驚不減,一旁的田常也如他一般。


    “這就是仆人麵具啊。”陳管家借著燈光看清了博士切片屍體臉上的麵具。


    “全是田氏的門客!愚人眾呢?”田常眉頭緊鎖,不安地思考了起來。


    “陳多,就是愚人眾!陳多,還是愚人眾第二席執行官博士的切片!殺沫芒宮特使,綁架卿族,禍害絳都人民,就是你媯姓田氏的陳多!”以姬九元為首的六人持傘從雨中站了出來。


    當他們走出來時,天空又傳來一聲雷鳴,隨後雨水不再降落。


    “我說你為什麽不出錢剿滅愚人眾,原來你是賊喊捉賊啊!”姬九元所言非虛,田常跟他姬九元比起來,其實更符合愚人眾身份——姬九元隻是客卿,而田常可是實實在在地要成為愚人眾執行官的。


    “你還敢拿火銃指著我?你拿火銃指著我?你想跟我火拚?”姬九元表情冷淡。


    又是一聲雷鳴,雨水徹底地退去。


    借著雷鳴,姬九元此時的外貌被田常和申不害看清了。


    他換迴了自己原本的衣服,而臉上的胡子也剃幹淨了。


    他就是姬九元。


    “砰!砰!”田常將火銃指向博士切片的屍體,開了兩槍。


    “你們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愚人眾的下場!”他又開了兩槍。


    “就算是絳都的官員也得死!”開完兩槍,他又跺了兩腳,但他感覺還不解氣,想要吐兩口痰,但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不太會咳痰。


    “這博士的切片又讓田大夫槍斃了五迴。不怕被博士找上門?哦,不對啊?博士切片怎麽在你田常這裏,你就是這一片的愚人眾首領——所謂的‘阿蕾奇諾’!要是真的為民請命,那好辦!你出摩拉,我們剿滅愚人眾!”姬九元走向田常,靜靜地說道。


    “好啊!三天之後,一定給國君一個驚喜。”田常立刻表態,以退為進。


    “申不害,你是申不害?還是姬九元?”姬九元轉頭,看向申不害。


    一陣白光閃過——又打雷了,又要下雨了嗎?


    “你給解釋解釋,什麽叫國君?”姬九元的聲音帶著些憤怒,夾雜在雷聲中。


    “解釋解釋,什麽叫國君?”姬九元又冷冷地重複了一遍。


    “這還用解釋?都說了...”申不害連忙迴答道。


    “我讓你解釋給我聽,什麽叫國君?”姬九元大聲地喊道。


    “不用解釋,就是國君啊。”申不害被姬九元這一連串的質問問地有些懵。


    “難道你不明白誰是國君?”田常笑了笑,指了指姬九元。


    “我就想讓你解釋一下,什麽,叫——國君?”姬九元不管田常如何說,繼續質問申不害。


    “國君嘛...”申不害腦子裏飛速思考著。


    “解釋!好好解釋給我聽,什麽叫國君?”姬九元伸出左手,而後食指指地說道。


    “什麽...”申不害懵了,腦中思考亂了。


    “什麽叫國君,什麽東西?叫什麽?叫國君!”姬九元臉上帶有怒意,大聲地說道。


    “什麽什麽玩意叫國君啊?”申不害看向一旁的田常,著急地問了問。


    “國君就是三天之後,我出摩拉給你們出城剿滅愚人眾,然後您為絳都和楓丹做貢獻,最後成為一個合格的——國!君!明白了嗎?”田常笑了笑,隨後緩和道。


    “這就是國君呀。”姬九元一聽田常退讓,便裝作恍然大悟地說道。


    “解釋一下!你去解釋一下啊!”田常碰了碰一旁的申不害。


    “國君——就是三天之後,給你一大筆摩拉出城剿滅愚人眾,為楓丹做貢獻!”申不害大聲說道!


    “大哥,這t就是國君啊。”姬九元又恍然大悟地說道。


    “國君我願意等你三天。”姬九元又補充道。


    “田常啊,申不害可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你可不能奪我親人啊。”姬九元暗示道。


    “了然。”田常伸出雙手——右手抱住左手,行禮後,笑著說道。


    …………


    “凱瑟琳,事情差不多快要完成了。現在我就派你哥哥出城,到據點調集機關人接應我們,剩下的事我會說到做到...”姬九元將留聲機搬到了奧蘿拉墳墓旁邊,打開了留聲機,承諾道。


    “你明白了吧。”姬九元起身,看向搖動著曲柄的約瑟夫。


    “明白。”約瑟夫停止搖動,起身說道,而後離開此地,走向城外。


    “摩拉到手,我覺著凱瑟琳的仇算是報了。”申不害湊近說道。


    姬九元靜靜地看向申不害,眼睛眨了眨。


    “我覺著啊,不光凱瑟琳,奧蘿拉的事也算了了。沒必要和田常玩命啊,國君。”申不害勸道。


    “我不是晉國國君,你申不害才是。”姬九元看著申不害的眼睛,說道。


    “哎...你是才是國君,其他人都不是!”申不害連忙否定道。


    “你當時真的以為我們死了吧?”姬九元又問了一聲。


    “沒有!絕對沒有!”申不害又是否定。


    “沒有?”姬九元頭微微低下,雙眼仍然看向申不害。


    “從沒這麽想過!”申不害連忙說道。


    “你啊,你啊。”姬九元無奈一笑。


    “因為服你啊,你姬九元這計謀...真是,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申不害見姬九元笑了一聲,還以為是接受了自己。


    “六具屍體,這麽長的距離,那麽短的時間,還化妝,你們是怎麽搬來的?我跟田常可是一路小跑過來的。你們搬著六個具屍體,前後計算,時間上——來不及呀。”申不害問了問。


    “記得陳多嗎?那個博士切片?還有他帶的人。”姬九元點頭說道。


    “啊?”申不害想起了先前的那個博士切片。


    “他們被埋在哪兒,我們定。”姬九元說道。


    其他人分別站在周圍。


    “在哪交戰,我們定,引到那裏,田常就得跟到那裏。”姬九元解釋道。


    “你...你你。”申不害思前想後,而後又上下翻轉,終於理清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坐!”姬九元往地上隨意一坐。


    此時他身穿仆人衣裝,但臉上胡子已然剃去。


    “我叫姬九元。”姬九元指了指自己。


    “知道。”申不害說道。


    “她,叫佩露薇利。”姬九元拍了拍左胸,實際上是在拍這件衣服。


    “好名字!佩者玉飾,露者潤澤,微利——不求名利,好名字!”申不害讚歎道。


    “是薇,《詩經 采薇》的‘薇’。”姬九元更正道。


    “那也很好啊...”申不害還想解釋,但姬九元伸手打斷道。


    “她,是她。”姬九元又強調了一下這款衣服的樣式。


    “曉然曉然。”申不害急忙點了點頭。


    “她是坎瑞亞遺孤。”姬九元靜靜地說道。


    “那年她多大?”申不害一聽坎瑞亞,便緊張地問道。


    “怎麽給她活下來了?”申不害順口說了一句,而後立刻捂住了嘴。


    “很小的時候吧?”姬九元不確定地說道,也不在意申不害順口說的一句話。


    “可憐呐可憐呐...”申不害感歎了起來,但姬九元能看出——他其實是想說“可惜”。


    “後來啊,據說商君去世,她殺了母親庫嘉維娜成了壁爐之家新的王,繼承了‘仆人’這一個染血的名號,接過了壁爐之家那殘酷的王座,隨後她不再是佩露薇利,而成了——阿蕾奇諾。”姬九元靜靜地講述著,也不在意其他人聽到。


    “阿蕾奇諾——arlhino,古楓丹語小語種,意為麵具。”姬九元繼續講述道。


    “可惜了...”申不害順著姬九元說了下去。


    “不好嗎?”姬九元看向申不害,問道。


    “您不都說了不好了嗎?”申不害看向姬九元。


    “arlhino,arlequin,harlequin...”姬九元不斷地念起了意大利語 法語 英語的——阿蕾奇諾。


    “申不害阿...你...”姬九元開了開口,但又合上了。


    “怎麽了?”申不害見姬九元如此,問道。


    “世人都覺得該如此理解這個名字...我不一樣。”姬九元歎了口氣,說道。


    “那該怎麽樣?”申不害接著說。


    “又不是說相聲...算了,你不用迴答。”姬九元說道,但隨後考慮道春秋戰國可沒有相聲這種藝術,便權當是申不害的奉承吧。


    “阿者,可以讀阿(a),也可以讀作阿(e),前者用於加在稱唿之前,如阿爺阿爹...,後者,即為山 丘陵等意思——你應該學過《詩經》吧?”姬九元停下講述,看向申不害。


    “我陵我阿。有卷者阿。在彼中阿。”


    申不害作為戰國的高級人才,自然是學過《詩經》的,當即念了三句與阿有關的《詩經》中的詩篇。這三句分別來自《詩經》的三篇——《詩經·大雅·皇矣》《詩經·大雅·卷阿》《詩經·小雅·菁菁者莪》


    “雅!雅極了!”申不害連連說道。


    三句都源於詩經的雅體(詩經分為風雅頌,風為各地特色詩歌,風也叫國風,是不同地區的地方音樂,共有160篇 十五種國風,多是民歌,少數是貴族作品。;雅是周朝國度以及宮廷宴饗或者諸侯朝會時的樂歌,即所謂正聲雅樂。分為《大雅》《小雅》共105篇。頌是宗廟祭祀的舞曲歌辭,內容多是歌頌祖先的功業。《頌》又分為《周頌》31篇 《魯頌》4篇 《商頌》5篇,共40篇。)


    “‘蕾’是形聲字,從‘艸’,‘雷’聲。本義是含苞未放的花朵。”姬九元又說道,見申不害還想評價,便用眼神打斷了他。


    “‘奇’的本義是獨特、殊異。”姬九元講述道。


    “《周禮·天官·閽人》:“奇服怪民不入宮。”引申為出人意料、驚異、美妙,還引申為極、甚、特別。”姬九元補充道。


    “‘諾’,...從言,若聲。本義是答應,後引申出順從,允諾等義。也有,諾言的意思。”姬九元看向申不害,示意他可以發表自己的看法了。


    “可惜啊!多好的一個阿蕾奇諾。竟然被當成了arlhino!”申不害也不知是真的在感慨,還是在刻意逢迎姬九元。


    “arlhino,arlequin,harlequin...”


    “阿蕾奇諾。”


    “人們不願意相信,一個愚人眾的名字叫佩露薇利。人們更願意相信叫阿蕾奇諾。人們特別願意相信,她就應該成為仆人。”姬九元感歎道。


    “你這話說的——我也不相信一個姬九元,願意去當愚人眾...”申不害笑著說道。


    “人們也不願意相信,一個坎瑞亞遺孤,名字叫阿蕾奇諾,一個愚人眾執行官,就應該叫arlhino,一個佩露薇利,她就應該成為仆人。”


    “人們特別願意相信,姬九元,不會成為愚人眾。”


    姬九元感歎道。


    “阿蕾奇諾——一朵剛剛在高山上的綻放的美妙花朵。”申不害解釋道。


    “是這樣嗎?”申不害問道。


    “你沒必要迎合我,該否定否定。”姬九元無奈一笑。


    “這人名字可真是難以評價,我的故事卻是這樣——”申不害開始了談心,自以為姬九元已經完全信任他了。


    “那年我剛剛來到這處世界,楓丹廷...”申不害開口講述道。


    “停!別講了。”姬九元打斷道,而後起身。


    “你別打斷啊,聽聽怎麽了?談談...”申不害連忙起身,拉住姬九元。


    “談談心?算了吧?我知道你要講什麽。”姬九元說完後,便招唿眾人,離開了這裏,留聲機就這麽放在了墳墓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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