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收到的這個口信,背後的情況可謂是相當複雜。


    上一次的勝利,使得楚國占據了新鄭周邊的不少領土,另外還收迴了已經淪陷多年的郢都。這是幾十年來秦楚戰爭中楚國難得的大勝利。


    如果要問這場戰爭對楚國內部的影響,那收獲最大的便是楚王負芻。


    郢都附近的土地一向是熊氏直屬的土地,楚王失去這一片封邑,對於王族是極大的削弱。而現在,不僅土地迴到了手裏,負芻本人更是因為收迴了故都而威望大增。


    以前屈景昭三家的人經常背後議論他弑殺兄弟自立的黑料,現在慢慢的竟然沒人再提了。


    不過直到秦楚兩國完成了土地交接的儀式,負芻的懸著的心才真正落下來,畢竟有張儀隻割六裏的前車之鑒在,他也不確定秦國會不會耍什麽花招。好在眼下的秦王並非是秦惠文王,承諾了要還郢地,還真的還了。


    郢都剛剛迴歸,負芻就迫不及待的帶著文武百官來了一趟,昔日的楚國王宮一部分被改造成了秦國的官屬,另一部分則荒廢掉了,屋簷上結滿了燕子的窩。


    他去了一趟楚國曆代先君的墓地,這裏早被白起司馬錯等秦將付之一矩,隻剩下了幾個山包包,此情此景,讓負芻不由得傷感。


    “大王,”屈問天來進言,“我等今日還於舊都,當舉行儀式,告慰祖宗神靈。”


    “善,”負芻答應道,“就有勞愛卿去準備了。”


    “是,”屈問天領命去了,經過了幾天的安排,郊祭的典禮準備好了。


    “吉日兮辰良,


    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


    璆鏘鳴兮琳琅;


    瑤席兮玉瑱,


    盍將把兮瓊芳;”


    在九歌的伴奏下,負芻帶領著宗族子弟以及文武官員,在被焚毀的先祖陵墓前進行了簡單的祭祀,隨後迴到楚國的舊王宮暫住。


    “大王,”在安頓好之後,新上任的郢地郡守來找負芻。


    “愛卿何事?”負芻問道。


    “大王,郢地雖然是我楚國的故都,但是久陷於秦國,宮殿年久失修,民心動蕩,再加上此地一馬平川,又有河流環繞,易攻難守,倘若秦國再次出兵,此地可謂是首當其衝,非常危險。”


    “為了大王的安全考慮,臣建議您,還是暫時迴壽春居住吧。”郡守對負芻說。


    “有道理,”負芻點點頭,他觀察了一下這個郡守。


    “你叫什麽?”負芻問道。


    “迴大王,下臣名為宋義。”郡守迴答。


    “宋義,”負芻重複了一下,幫助記憶,“宋卿曾任過何職?”他問道。


    “縣吏,縣丞,縣尉,郡曹,一路的官職都擔任過,”宋義迴答。


    “好,”負芻迴答,“宋卿,孤欲以你為客卿,你意下如何?”


    “臣蒙大王厚愛,宋義誠惶誠恐。”宋義趕快跪下。


    “不必多禮,”負芻說,“就這麽定了,你和我一起迴壽春吧。”


    負芻提拔宋義當然是有自己的考慮,眼下朝中的官吏大半都是貴族子弟,一舉一動都是以宗族的利益為先,一心效忠於他的寥寥無幾。


    而負芻本人的熊氏宗族,拜楚國良好的問責機製,以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即位傳統所賜,相互殘殺,十分凋敝,這使得他能夠倚仗的隻有沒什麽背景的士人,而宋義正好是個不錯的人選。宋義也是個很能抓住機會的人,他很快就得到了負芻的信任。


    “宋卿,”這天,負芻叫來了宋義。


    “大王,”宋義行禮。


    “免了,”負芻說,“宋卿,前次秦楚大戰,項氏居功甚偉,應當賞賜封邑,然項城周圍的封地已經為其他氏族瓜分,孤欲以郢地周邊的土地封項氏,愛卿以為如何?”


    “大王,”宋義迴答,“郢周圍的土地皆是熊氏宗族所有,這是您的根基所在,倘若您將這一片地分封出去,等於是削弱自己的勢力。依臣之見,不如以新鄭之地封項氏,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新鄭有鐵礦,能產鐵器,利潤頗豐。”負芻說。“孤到也不是貪這些利,隻是把這麽一塊好地給了項氏,萬一項氏乘機坐大怎麽辦?孤要應對三家已經很辛苦了,可不要再來個第四家啊。”


    “大王,”宋義說,“有功不賞,士卒又如何效死呢?如果您擔心項氏的權威,不如封項氏之長子伯於此地。一來,賞賜了項氏的功勞,二來正好拆分了他們的宗族,削弱了項氏的實力,大王覺得如何?”


    “善”負芻答應了,“就依愛卿之見,封項氏長子伯於新鄭之地,以後以鄭為氏。”


    項燕這邊,自得了昌平君送來的楚國內部間人名單之後,便派人暗中四處核查。


    “方向錯啦,”這天,項燕正在路邊的小攤上吃菱角湯,忽然聽到隔壁桌有人說話。


    “怎麽錯了啊?”同桌的客人問那人。


    “不瞞你說,我最近,在若敖氏家裏混口飯吃,”那人告訴同桌。


    “若敖氏?他們早就衰落了吧?”同桌說道。


    “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兒大呦,”那人說,“這兩天,楚國的人總是來調查,說是要看看誰裏通秦國,但我看,他們的方向都錯了,怎麽查也沒有用。”


    “啊?”同桌不解的問,“兄弟,是怎麽個錯法啊?”


    “一個宗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族長不點頭,誰敢幹裏通秦國的勾當,”那人說,“要我說,根本不需要挨家挨戶的去問,有誰會傻到自己承認自己是間人的,直接把族長拘起來,再放出話去,誰幹了壞事自己來自首,不然就讓族長承擔責任,反正他肯定不無辜。”


    “有人會傻到去自首嗎?”同桌的人搖搖頭,對於那人的話不以為然。


    “怎麽可能不去,”那人說,“要是畏畏縮縮的讓族長吃了苦頭,以後全族都會把他當敵人,而那楚王不一定就會把這些間人怎麽樣,有什麽好怕的。”


    “這位先生,”項燕主動過來搭話,“先生剛才所言,某句句聽的真切,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您是哪位?”那人打量著項燕。


    “乃公是楚人項氏燕,唐突打擾了先生,萬分抱歉。”項燕迴答。


    “哦,是項將軍,”那一桌的兩個客人一同起來行禮,“若非將軍神勇,則我楚國社稷已然亡覆,將軍是我楚國的大恩人啊。”


    “二位先生不必多禮,”項燕一手一個扶起他二人,“我項氏世代為楚將,大敵當前,為國效力,理所應當。”


    “是,將軍大義。”二人行禮。


    “二位先生多禮了,”項燕說,“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啊?”


    二人相互交換了眼色,其中一人沒有說話,剛才說自己就食於若敖氏的那位則開口做了介紹。


    “在下姓範名增,”那人說,“這一位則姓孫,名為守。”


    “哦,孫姓?”項燕並沒聽說過這二人,看來應該是民間高手,不過這位孫守的姓氏倒是引起了他的興趣。


    “我聽說,兵聖孫武的後人現在在楚國居住,”項燕問道,“先生莫非是孫武的後人。”


    “勉強算是,”孫守迴答,“不過是同宗遠親,不是嫡係。”


    “啊,原來是孫武子之後,”項燕說,“請受項燕一拜。”


    “將軍,您折煞小人了。”孫守迴答,“老話說,富不過三代,這才華更是不能傳世的東西,我雖然確實是孫家的後人,但是很慚愧,這老祖宗的本事早就丟光了,現在除了種地,啥也不會。”


    項燕一聽,表麵上雖然依舊十分恭敬,但是內心裏其實十分失望,他本來想要請孫守來當幕僚的,沒想到他繼承的隻有孫這個姓氏。


    “那,不知嫡係的傳人,可有聯係?”項燕問道。


    “幾十年不走動了,早就斷了。”孫守說,“兵家傳道是更多的是傳徒弟,而不是傳子,即使您找到了孫武子的嫡係一脈,也很難說是不是還懂兵家。”


    “哦,”項燕聽後,心裏更是涼了一大截。


    “將軍,您要是想要人才,可以帶他走,”孫守指了指範增,“他鬼點子可多了。”


    項燕看了看範增,其貌不揚,其名更不顯,雖然有剛才的精彩發言,但心中還是有些顧慮。


    “範先生,我可以問問您,為什麽您覺得楚王不會處罰這些間人呢?”項燕試探性的問道。


    “首先,這些人是秦國派的,處罰了他們等於是公開和秦國翻臉,當下的楚王不會這麽做。”範增說,“其次,楚國的公族勢力很強,貿然去處罰這些貴族,萬一這些人聯合起來,恐怕楚王要重蹈悼王和吳起的覆轍,幹嘛要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可是,和秦國對抗同樣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楚王卻頂住了壓力沒有投降,”項燕反駁道,“這難道不能說明楚王很有魄力嗎?”


    “魄力?”範增笑著搖搖頭,“項將軍若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把已經查實的間人列一個名單上交給楚王,看看他是什麽反應。”


    “等等吧,”項燕說,“等我全部查清,再上呈於楚王。”


    “查不完的,”範增說,“有多少人算多少人,直接給楚王就可以啦,反正他肯定不會處罰的。”


    項燕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行了禮,請範增跟隨在左右,範增也沒有拒絕,而是稟報了自己就食的若敖家主,然後跟著項燕走了。


    剛開始的時候,項燕並沒有和範增交底,告訴他自己並非是在廣撒網,而是在按圖索驥。項燕私下裏讓親信繼續核對名冊,在這期間他收到了昌平君的消息,秦國決定繼續攻打楚國。這倒是沒有讓他太吃驚。


    在核對完名冊之後,項燕把名冊,連帶著秦要攻楚的消息,一並上呈給了楚王。


    負芻聽說之後大驚,連忙把宋義叫來商量。


    “愛卿,這是秦國間人的名冊,”負芻告訴宋義,“愛卿以為如何?”


    “大王,”宋義迴答,“此物難以核對真偽,況且公族勢力強大,若貿然行動,恐怕反而威脅自身,請大王三思啊。”


    “唉,”負芻無奈的搖搖頭,宋義說的他怎麽可能不知,他想要的是建設性意見,但是宋義並沒有。隻能先默默的把名冊收起來,留待後用。


    “愛卿,那秦國將要攻打楚國,該當如何?”負芻又問道。


    “不可降,隻能戰。”宋義說,“具體的戰爭之事大王可與眾臣商議,但切記,絕不可降秦。”


    “可是,這次可是傾國之師。”負芻皺著眉頭,“孤那點家底,能行嗎?”


    “大王,”宋義沒有迴答,反而向楚王提了另外的問題,“大王是如何得知這些消息的?”


    “項燕和我弟弟有聯係,”負芻說,“是我弟弟告訴我們的。”


    “大王的兄弟?”宋義出生於底層,對於楚國的宗室並不了解。


    “哦,是這樣的,”負芻給他解釋,“我父王在秦國為質的時候育有兩子,這二人雖然是我的兄弟,但一直在秦國生活,在這次戰爭之前幾乎沒有聯係。”


    宋義聽了負芻的話,原地轉了幾圈。


    “怎麽了,愛卿?”負芻問道。


    “大王,”宋義迴答,“您不是一直擔心熊氏宗族的實力不夠嗎?您這位兄弟,在危難時刻願意施以援手,說明他還是心存楚國社稷的。而且此人久居秦國,天然的會受到楚國其他貴族的排擠,對您的王位構不成威脅,何不迎迴此人,以為令尹,以壯宗室之威?”


    聽了宋義的話,這迴輪到負芻沉默了。


    “將軍,”項燕很快得到了楚王的反饋。


    “大王怎麽說?”項燕問道。


    “大王希望您能夠給熊氏的兄弟傳話,說大王很思念自己的兄弟,希望他能夠迴到楚國為令尹。”傳信的人迴答。


    “沒了?”項燕不解,“那,大王要如何處置那些間人啊?”他問來報信的那人。


    “大王沒有說,”那人迴答。


    “當真?”項燕確認了一遍,傳信的人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辛苦了,你去迴報大王,消息我一定送到。”項燕說。


    傳信的人走了之後,項燕立刻叫來範增。


    “果然如先生所料啊,”項燕說,“楚王,果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將軍不必失望,這也是形勢所迫。”範增迴答。


    “什麽形勢所迫,窩囊,”項燕搖搖頭,“我算是看出來了,這熊負芻,屬於是順風就得意洋洋,碰了釘子就低頭的主。”


    “將軍,隔牆有耳,莫要直唿楚王的名諱。”範增說。


    “哼,”項燕不滿的說,“我看這楚王,狠辣有餘,能力實在不足,楚國早晚亡在他手裏。”


    “將軍,”範增坐到了項燕的身邊,“那依將軍之見,誰人能力足夠啊?”


    “太子如何?”項燕小聲說,“我見那孩子十分聰慧,比他爹機靈多了。”


    “太子尚年幼,未來不可測,”範增說道,“何況大敵當前,若無長君,太過危險,恐怕會重蹈趙孝成王的覆轍啊。”


    “那,昌平君如何?”項燕問道,“臨危不亂,還能組織起一支反秦的武裝,不是比負芻更加硬氣?”


    “不可,昌平君久事秦國,楚人難以歸心。”範增說,“眼下負芻雖然有許多缺點,但是剛贏過一仗,威勢正勝,將軍若以大局為重,不可行伊尹之事。”


    “行吧,”項燕點頭,“你先下去。”他對範增說。


    “來人,”項燕叫來一個親信,吩咐道,“你等去楚國送信,就說如此如此。”這人便是昌平君見到的那位攜帶者項氏紋章的陌生人。


    “等等,”親信要出發的時候,被項燕叫住了。


    “將軍還有什麽吩咐?”親信問道。


    “你記得說......”項燕欲言又止,“算了,沒什麽,你還是傳原話就好。”


    “是,”親信領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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