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家的李羨言來說,最近幾日所經曆,實乃人生最得意之事。


    既然人生得意,當需盡歡,所以二十多年來一向謹慎自律的李羨言,今日也難得的金樽對月。


    於窮苦人家,酒是可解世間千般愁苦的好東西。但於他李羨言,這位未來的李家之主而言,除了必要的應酬,平日裏說不上滴酒不沾,起碼是並不好此道。


    但今日不僅有葡萄美酒,更有歌舞佳人,白元盛做東,平常攀附四周的十幾位世家公子作陪,李羨言於席中觥籌交錯,談笑間,好生快意。


    “來,李大哥,我敬您一杯。”桌旁,有馮家公子舉杯,滿麵春風的立在一側陪笑道,“要不是言哥兒您的提攜,我早就被我們家老頭子趕出家門了,哪還輪得到在這裏坐著,到時候你們幾個說不定要去東麵城牆根的叫花子堆裏尋我呢。”


    “哈哈,馮大嘴,這話說的沒錯,要不是言哥兒明裏暗裏的幫趁著咱們,就你那敗家脾氣,怕是要被馮爺爺他老人家打斷腿不可,你們說,是不是啊。”另一桌的韓家公子笑道,二兩黃湯下肚,麵色泛紅,說話間也不似剛開席那般的拘謹,連馮大嘴這樣的諢號都叫了出來。


    馮玉階撇了一眼韓縱,這位圈子裏出了名的圓滑角色,同樣笑著迴道:“你也別說我,咱們這些人知根知底的,誰不知道誰啊。想當初你韓縱賠了家裏三萬兩銀子,韓老爺子差點把你扒皮抽筋,還不是言哥兒幫你在中間牽橋搭線,讓李家和韓家有了生意來往,這些年光從西蜀運來的錦緞,你們韓家就賺的盆滿缽滿了吧。”


    韓縱微帶醉意,笑嗬嗬的說道:“誰還是打從娘胎下來就會做生意的,不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嗎,不說別的,我們老頭子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那些銀子扔水裏就能聽個響,砸我手裏起碼能買個教訓。我若是能從這裏學到了用人之道,交到了知心的朋友,莫說三萬兩,就是再加一個三萬兩都值得。”


    “說的好,幹。”席中一陣的叫好。


    能在此入席的,哪有一個是簡單角色,誰還沒個二兩城府。


    但要在其中選出一個帶頭的,那的確是非李羨言莫屬,就算是李鳳言,也還差了點斤兩,平日裏在一起嬉笑玩鬧還行,真要到了往裏大把的扔銀子,乃至於把自家同樣綁在這條姓李的大船上,還得看李羨言和身後李家的麵子。


    李家門下絕不僅是醫藥這一門,作為青郡的商業巨擎,乃至在整個東趙也數得上名號的,自然所涉門類繁雜。


    青郡的修士為十郡之末,商業卻十分發達,除了京師,有隱隱居於第二位之勢,所以能做出這麽大的生意,與周邊幾郡皆有生意往來,除了李老爺子當年確有一身鑽營本事,把當時小有名氣的李家一手操持成如今規模,更因為背後有一些讓人看不透的神秘支持。


    不說別的,光是同汴梁每年的整隻車隊,生意往來數額,就足以比得上在座一些家族一年的忙活。


    如果說李家是一棵參天大樹,那麽今日在座的其他人家,便是依附大樹被餘蔭庇護的小樹。雖能免受風吹雨打,每年也有不菲的進賬,卻又難免被修剪成李家所期望的模樣。


    隻是相較於被這顆大樹所吞吃,依附其中,似乎是最明智的選擇。


    正互相拆台著,台上之前的歌舞開胃菜業已結束,白元盛特意花了重金請了樓船中最會唱曲的姑娘,此時盛裝上台。


    一身的粉描金線霓虹羽裳,女子姿色稱的上國色,就這麽


    在台上亭亭玉立,承受住底下這麽多聽慣了鍾鳴之聲挑剔的世家公子目光,嫣然一笑,未有絲毫怯場。


    丹鳳眼,桃花眸,狹長而嫵媚,再勾描上上好的螺子黛,一顰一笑一勾眉,都帶著魅惑人心的味道。


    輕道一聲公子萬福,含情脈脈。


    略有一丁點的做作,與秦如是的渾然天成差了一分,但就算下麵這幫人早見過了各色美婢如雲,誰家裏又沒養幾個膚如凝脂的歌姬舞女的,仍是會為女子的美豔而心思微動。


    就像是一塊美玉,上麵有兩點幾乎看不到的微瑕,無傷大雅。


    這麽一個清倌人,娶迴去做個妾室,每日養在院中,好生把玩,天涼的時候暖個被窩,亦不失才子佳人一段美談。


    李羨言把玩著手裏折扇,麵帶溫潤笑意的說道:“元盛真是有心了,能將念雲姑娘請來,想是要花上不少的人情吧。”


    白元盛撓撓頭,不好意思說道:“和鳳言哥去過樓船幾次,一來二去的,與念雲姑娘彼此見過幾麵,也說得上話。再說當時我不過是提了一句宴上有李大哥您,薑姑娘就直接痛快答應,又哪裏有我什麽麵子。“


    李羨言看了一眼台上佳人窈窕,打趣道:“美則美矣,可惜,粉色終是偏色,失正而取媚,與如是的正紅相比,總失了那麽一分神韻。”


    聽到秦如是這三個字,白元盛明顯頓了一下,而後冷笑道:“我哪能有臉麵請的到秦姑娘啊。”


    “聽說最近,有人看到秦如是曾經進出過蘇家宅院。”李羨言饒有興趣的問道。


    白元盛咬牙道:“進出過又怎麽樣,終究是兩個女子,莫非真以為別人將那麽多讚譽安在她們頭上,她們真擔的起來,視我等男兒如無物。須知他蘇家能活過這幾年,不是她吳木心有多大的能耐,而是李家和您沒想著真正出手罷了。”


    李羨言搖了搖頭,“元盛,話不能這麽說,不說其他,起碼,把我同吳姑娘調換,我是萬萬不能比她做得更好的。”


    “對了最近鳳言在做什麽,終日不見人影,老爺子可為此生了一肚子氣。”


    白元盛彎著腰說道:“哎,鳳言哥是看上了蘭桂坊中的一位歌舞姑娘,三天兩頭的往那兒跑,大把銀子砸出去,直把那清白姑娘給砸得暈頭轉向的。


    然後湊在李羨言耳邊小聲說道:“聽說前日已經睡在姑娘那了。”


    “身家清白嗎?”李羨言問了一句。


    白元盛點了點頭,“清白,當然清白,說是被老爹從小賣到了蘭桂坊,老鴇子見著小丫頭一身靈氣,一直貼身調教著沒有示人,歌舞詩書盡皆精通,鳳言哥是拿了個頭彩。”


    李羨言點頭笑道,“那就好,要不然碰上個別有用心的女子,我真是怕鳳言他受傷。”


    白元盛忽然歎了一聲,“真是可惜,要是蘇青黃現在還在蘇家,讓他親眼看著蘇家在接下來兩三日之中全部敗落,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對我們跪地求饒,求我們放過蘇家。”


    說完,白元盛活動了一下肩膀,即便當日花了大價錢尋得名醫醫治,還是落下了病根,時不時會痛上一下。所以他對蘇青黃的恨,說得上刻骨銘心。


    李羨言將手中的折扇開了又合,微笑道:“好端端的,提個死人做什麽,這大好良辰,莫要讓個死人名字惹上了晦氣。”


    “是啊。”白元盛咧開了嘴,露出一口的白牙,“跟個死人,還鬥什麽氣呢。”


    好。”李羨言忽然對著台上一聲叫好,然後對著台上女子溫潤一笑,隨手將手中,那把前朝顧愷之親筆的折扇扔了上去,權做打賞。


    在底下帶出來的機靈小廝趕緊小跑上前接著,對著李羨言討好高聲一句謝李公子賞。


    白元盛破天荒的對著李羨言玩笑道:“您還真是舍得,那把扇子當抵萬金,如此大手筆,難不成要同鳳言哥一樣,博取美人一笑。”


    見著上頭的薑念雲對著台下媚態如春一笑,更有其餘人聚在李羨言眼前笑道:“看來今夜,李大哥是要將念雲姑娘收入房中了。”


    “哎,幾位莫要打趣,莫要打趣。”李羨言擺擺手笑道,看著臉上還真有幾分紅意羞澀,隻是眼眸深處的涼薄,除了離他最近的白元盛,再未有旁人看到。


    ……


    “聽說了嗎,蘇家如今形式危急,恐怕要遭了大難了。”漓江江邊,有打魚的船家閑暇時對著另一位說道。


    “你聽誰說的,蘇家不是好好的嗎,還接了郡守大人的差事,蘇家公子如今在鹿山營中任職,怎麽看都比曾經的蘇家好上太多啊。”旁邊另一位撐船的說道。


    “你忘了老子的外號了,包打聽,莫說青郡這一畝三分地,就說那隔壁幾郡,還有誰的消息能比我更靈通?”


    “那你好好說說,我看你能說出個什麽子醜寅某來。”旁邊人說著,遞過去一個酒葫蘆,幾人就這麽並在一起,一邊吃著船上帶的鹽豆子,一邊聽著這個自稱包打聽的吹噓。


    喝了一大口葫蘆裏的老白幹,感受著辣嗓子的酒液在喉嚨裏彌漫,包打聽痛快的說了一句夠勁兒,然後坐在船頭,吃了把鹽豆子,才慢悠悠的接著說道:“我是前天撐船去隔壁郡送客人時聽說的,說是蘇家在外購置貨物的車隊在那裏碰上了強人,整車的貨物全給劫了,誤了大人的差事,說不好要吃不了兜著走呢。”


    “這麽嚴重?還有嗎?”


    “當然還有。”包打聽打了個酒嗝兒,擦了擦說道:“我還有個兄弟在李家幫工,因為人機靈被留下來成了個護院,他聽裏麵的幾位公子說啊,說李家要把蘇家的所有產業全給吃下來。”


    “我不信,他李家就是再有錢,上哪裏短時間湊出這麽多銀子,難道他們還敢吃了豹子膽私自鑄錢,那不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啊。”


    包打聽笑著說道:“憑李家當然拿不出那麽多銀子,可據說他李羨言下了大魄力,把手上代管的李家一些房產鋪子抵押出去當了銀子,再加上其餘依附他們的東拚西湊,還真湊出來了。要知道,蘇家也不是光像外表一樣就剩幾間藥鋪,想全吃下去,沒點好牙口真容易被撐死。”


    “這兩家不僅在青郡,甚至在外郡全有產業鋪子,平日裏還真是真人不露相。”


    “但再怎麽樣,蘇家也是難辦,有傳聞,李家公子糾結了許多跟蘇家合作卻還沒拿到貨款銀子的商人前去追討,又和當鋪通了氣,這麽多人一起發難。要知道,別說烏眉縣,就是青郡府衙之中,也有著李家之人。所以這一關,難啊。”


    “怪不得這幾日總覺著咱們烏眉劍拔弩張呢,兩家龐然大物動手,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刀槍味道。”


    “是啊,就看吳姑娘,能不能撐過這一關了。”有人看著遠處江水滔滔,歎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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