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牢獄,暗無天日,陰冷潮濕,離著大門口老遠,就能聽到裏麵傳出來的斷斷續續,哀嚎冤枉之聲。連夏天最幹熱的三伏天,這裏也能從棚頂冷的滴下水來,至於老鼠蟑螂之類流竄,更不必多說,所以但凡有輪值到此處的獄卒,都會在心裏把排班的那位問候個祖宗十八代。


    至於為什麽叫十八監獄,當然不是因為在青郡排名第十八,而是進了這裏,就如同進了十八層地獄,沒孫猴子登天的本事,除非刑滿釋放,絕難逃脫。


    要知道早年青郡時局動蕩之時,這裏不知關了多少心動乃至離合境界的武修,縱在外麵再唿風喚雨,到了這裏,也都得把身子低到地上的泥土縫裏,所以能被關在這裏,足能看出對魏三的重視,或者說,李家也真是手眼通天,能把手伸到這裏來。


    十八監獄共分三層,地上一層,地下兩層。


    最上一層,關押的全是些普通人,他們大多在外麵有著顯赫身家,但因為沒有修為,無需太過在他們身上耗費心力,所以看管比下兩層略鬆散,也更有人情味些,會允許家裏人偶爾探視。


    中間一層,關押的是淬體與氣元境界的武修,不僅有身手高超的獄卒看守,更有精鐵做成的全套牢具,任你有再大力道都施展不開。


    至於最底下那層,外人無從知曉,但偶有傳言流出,說是整塊精鐵連著地上澆築,上麵鐫刻正一銘文,貫穿琵琶骨。外麵看守之人,是許大人親自調教出來,結成陣法,尋常離合境脫困不得,當然,此類說法以訛傳訛,早做不得數,可足以說明這座監獄在平民耳中,是多麽的駭人聽聞。


    齊三爺,不,現在叫齊老三,正是被關押在第一層中。


    畢竟年紀擺在這兒,平日裏保養的再好,也比不得年輕人,所以進去沒幾天,就消瘦的厲害。以前挺精神鶴發童顏的小老頭,現在變得皮包骨頭,完全沒了那口精氣,估計再在這裏待上十天半個月的,怕是直接一把骨頭全得打碎扔在這了。


    “給我一口水吧。”最裏麵的角落處,光線暗到連人影都看得模糊,有人在鐵柵欄後麵有氣無力的懇求道。


    “給。”負責看管的獄卒盡管不情不願,還是扔過去一個葫蘆,因為前幾日突發事件,這幾日此處加派了不少人手,確保萬無一失。


    正在幾個獄卒百無聊賴,想著趕緊交班,出去好好見見太陽的時候,大門口,有拿著令牌的領班來獄中提人。


    “齊三兒,齊三兒。”


    那班頭大聲叫嚷,不願意在這鬼地方多待一刻鍾。


    “老鄭,怎麽你親自來這了。”有獄卒趕緊上前迎合著說道。


    名喚老鄭的班頭冷著臉,老大的不樂意道:“上麵說證據不足,讓提人。要不然就是多給我二兩銀子,我都不願意進來,怎麽樣,前幾天關在這的齊三,還活著吧。”


    獄卒隨意伸手一指,“還有氣兒,不過再待幾天就保不準了,怎麽,上頭要把他給放了?”


    “誰知道,大人物的心思,不是咱們這些底下人能揣摩的。”鄭班頭說道,然後把令牌扔過去。


    待檢查完畢,確認令牌沒有問題後,獄卒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對著縮在最裏麵身子無意識顫抖的齊三說道:“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真,真的?”


    身上頭發早結了一層泥垢的魏三,開始還不敢相信,以為是自己幻聽,等到對方又說了一遍,終於反應過來,當下顧不得什麽儀表風度,幾乎連滾帶爬出來,一身腥臭味撲麵,惹得這裏所有人全捂住鼻子,這種帶著發黴潮濕死老鼠的味道,就是泡上一整天的藥香浴也壓不下。


    “行了,齊三,上頭命令,你可以出去了。”鄭班頭嫌棄的堵住鼻子說道。


    “多謝,多謝班頭。”齊三點頭哈腰,感激涕零,然後在獄卒引領下步履蹣跚的出了大門,許是太久沒見太陽的緣故,老人在出門的那一刻還不適應,直在原地閉目良久,才重新邁步。


    府衙門口。


    除掉枷鎖,出了十八監獄,本是一件值得大擺一桌的事情。畢竟不必再同裏麵同蛇蟲鼠蟻為伴,但齊三站在衙門口,神情是說不出的迷茫。


    最後街邊唱著蓮花落的小乞丐,眼見一個比他還要邋遢,臭不可聞的老者,最後終是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一言不發,走向了遠處,那裏,似乎是蘇家的方向。


    ……


    蘇家今天,要比以往更加熱鬧,溫老老當益壯,那麽大的年齡還自告奮勇來前頭監督裝車,實在不易。


    老爺子一邊張羅一邊指揮道:“都抓點緊,把藥材整理裝箱,登記在冊,郡守大人親自給咱們蘇家的好差事,你們誰如果敢耍滑骨頭,我絕對繞不了他。”


    “放心吧,溫爺爺。”曾經村裏帶過來幾個手腳勤快的孩子笑道,前麵每日都有傷亡,跌打藥物需求甚大,尤其蘇家白藥,因為是祖上傳下來的秘方,所以先運一批讓前線將士見識下效果。


    “等把這一車裝完,就去休息,晚上迴鋪子發賞錢。”溫老笑道,眼見著底下孩子一天天長大,有時也會感慨歲月不饒人,但眼看蘇家蒸蒸日上,少爺姑娘都是有大出息的龍鳳人物,便覺得就是累死了也值得。


    “溫爺爺,外麵有人找。”正忙活著,有門房小廝跑過來說道。


    “誰啊。”


    小廝湊在溫老耳邊,小聲說道:“是狗養的齊老三。”


    溫老頭本來慈藹的老臉,一下子變得怒目,聲音也不比剛才,充滿恨意的說道:“他還有臉來這兒?不見,把他轟出去。”


    “好嘞。”小廝得了話,剛要去趕人,溫老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忽然伸手攔住他問道:“齊三兒他說沒說要找誰。”


    小廝點頭道:“說是找木心姑娘和少爺的。”


    然後又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您是不知道齊三一身有多狼狽,老遠就能聞著一股餿了的飯菜味,要不是他自報家門,我壓根認不出來。”


    溫老解氣道:“老天有眼,忘恩負義的東西,活該有今日。”


    “我是再不想看到他那張臉,但萬一有正事,我這因為個人喜惡把他趕走,豈不壞了姑娘的大事。”


    “少爺遠在軍營,家裏全是姑娘做主,我去通知一聲木心,你給他找個地方拾掇幹淨,咱們姑娘那麽冰清玉潔的人兒,哪能讓那種味道衝撞了。”


    小廝心思何等活絡,想了下,說道:“行,我去後麵找個大木桶,再往裏麵多加點火堿,讓那老東西好好下一層皮。”


    溫老聽了這話,明顯很是滿意,嘿嘿壞笑道:“兔崽子,腦袋還挺靈光,讓他快點洗,告訴他,誤了時辰就把他給扔出去。”


    “得嘞。”


    這邊是院子內的大木桶裏,一聲接一聲的哀嚎,火堿除灰不假,直接接觸皮膚也是真的燒人,但齊三此時哪還敢挑肥揀瘦,隻能硬咬牙洗了一通,換上蘇家下人的衣服,味道雖還有,總可以勉強見人。


    那邊吳木心已經坐於堂上,等齊三一瘸一拐來到堂下,上頭女子還未說話,旁側站著的溫老先出聲鐵青臉麵訓斥道:“齊三,你好歹也是當初賣身於蘇家,即便取迴文書,見了曾經東家家主,難道不該見禮嗎?”


    “該的,該的。”失了勢的齊三,何止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這時候早顧不得臉麵排場,能做吳木心爺爺的年紀,竟是直接雙膝跪地,不顧年齡差距行了個大禮道:“齊三拜見吳姑娘。”


    “溫老明顯沒想到他能做出這一出,愣了下神,然後厭棄的撇嘴道:“沒長骨頭的東西。”


    齊三聽到了溫老的譏諷,渾不在意,隻是對著上頭端坐沒有發表看法的吳木心,繼續恬不知恥的討好道:“我是真的沒了法子,才會來求您收留。我齊三心裏清楚,從前做了太多對不起您,對不起蘇家的缺德事,但是求求您看在那點香火情的份上,賞我一條活路,要不然,我是真的明天就會橫死街頭啊。”


    說著,咚咚咚三聲,齊三直接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這聲音響的,讓溫老不得不心裏稱讚一句能把臉皮修煉到這個地步,也不不容易。


    “而且我對李家那些醃臢事情最是心知肚明,那幫忘恩負義的奸賊,我為他們李家賣命這麽多年,做了那麽多事,結果這次,他們居然想要滅口,若不是裏麵牢頭發現的早,我現在早就慘死獄中。”齊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道。


    “所以吳姑娘,您留下我,定能派上大用場,不說別的,那些藥材做的手腳,來源何處,還有這些年的黑心人命勾當,府衙證據不足,我可是門清的。”


    “再加上蘇家剛被郡守大人委派收購運送藥材,其中需要注意打點的邊角,我是再熟悉不過了。隻要您能賞口飯吃,到時候有我幫您指認,絕對能讓李家吃不了兜著走。”說到此處,齊三難得一見的狠厲,看樣子,是根極了李家,食肉寢皮,也難解其心頭之恨。


    溫老見此,不放心的對吳木心說道:“木心丫頭,你可不能被齊三的三言兩語給蒙蔽了,這老東西出了名的賣主求榮,吃裏扒外,今日咱們收留他,難保將來他不會背後捅我們一刀,幹脆把他仍到大街上,自生自滅。”


    因為實在憤慨,老人又朝著地上跪坐的齊三狠狠吐了一口口水,但齊三硬是修了一副唾麵自幹的臉皮,並不惱火,而是陪笑臉的說道:“知道溫老哥心裏怨氣,您要是還不解氣,給我三拳兩腳也行,我保證,全受著絕不還手。”


    “就你?打你都髒手。”老人不屑的說道。


    “嘿嘿,老哥您說什麽就是什麽。”齊三明顯豁得出這張臉皮,沒皮沒臉,打不還口的賴皮相,讓性子耿直的老人一時真無話可說。


    至於一直不語,掌握著一錘定音話語的吳木心,則是看著那個低眉順目跪在地上的老人,思索片刻,終於開口說話。


    “暫時留下吧。”


    “多謝,多謝東家。”齊三打蛇上棍,連東家都叫出口,然後麻利起身,去了下麵,生怕再這裏多待一刻,上麵坐著的那位姑娘,就會反悔了一般。


    溫老皺著眉頭,戒備的看著退出去的齊三,還是轉過頭,不放心的問道:“丫頭,你不怕他。”


    “溫爺爺放心,木心,自有分寸。”


    女子有悠然笑意,那語氣,就如同在菜市場裏同小商販講白菜不過五文錢,你怎敢說是八文,一切,盡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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