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力,今天把這一船的藥材給卸下去,你便可以跟老孫倒班了。”貨船前邊,有領班的吩咐著。


    晚上的白家碼頭,再暗的天色,也擋不住此處的燈火通明,人流攢動。一白天的連軸轉,再身子強健的都很難吃得消,何況如牛二力這樣的,在這裏幹了才五天,整個人皮包骨頭的,比剛來時還更瘦些。連飯菜都一天不如一天,每日吃的,很難見著葷腥。


    “這是最後一包金銀花了。”船上,有人大聲的吆喝道,底下的聽了這話都是鬆了一口氣,牛二力一聲不吭,扛起了這包金星花,足有近百斤重,卻是在馬上就要扛到大車上時,腳下一個不穩,直接連人帶藥側翻在了地上。


    還不等牛二力起身,監工早一鞭子抽了上去,“你個吃白食的東西,那麽多米飯白菜白吃了,連個麻包都扛不動。你這遭瘟的死了不打緊,誤了東家的緊要事,把你扒皮拆骨又能當得幾兩銀子,趴著幹什麽,還不給我起來。”


    牛兒力悶不做聲,麻包因為剛才的那一下,破開了一個口子,大把大把的金銀花落在地上,隻得胡亂的往裏麵塞了些,然後扛著麻袋,繼續搖搖晃晃向前,費力咬牙的扔上了大車,默默離開,去了後麵休息處。


    “小牛,也別心裏不通快,咱們都是賣苦力的窮差事,沒別的本事,心裏再不看開些,在這裏非得憋屈死。”大通鋪裏,有一同做苦力的安慰道。


    牛二力隻是悶聲悶氣的迴了一句,“知道了,孫叔。”便直接躺在床上。說是床,其實就是條長木板,上麵蓋了條褥子,十幾人睡在一屋,光是汗臭味都足以讓人窒息。可一天卸了五船貨物,把力氣都賣幹了的人,能有個躺下身子的地方已是不易,所以一會兒的功夫,便是此起彼伏的鼾聲。


    牛二力睡不著,拿出了一把偷塞在口袋裏的金銀花,看著出神。


    那一年,他八歲,會做飯,會收拾屋子,會照顧母親。


    父親在工頭那裏做工,摔斷了腿,工頭逃走,斷了一條腿的父親再做不了重活,隻能沿街乞討,母親的病需要很多錢,可滿街的假乞丐實在太多,沒人相信他的故事。他決定去偷,又不長眼的偷到了大戶手中,他被活活打死的那一晚,母親偷偷留下了一紙絕命書,掙紮起身跳了河。


    八歲的牛二力拿著母親的信,哭著在街上尋找,那一夜,他還不識字,卻已經認識了人生。


    也是那一夜,他在心裏暗暗發誓,誰能為他的父母發喪,這條命,便賣給誰。


    蘇家,吳木心呆呆看著天上雲彩,不言不語。暮色裏,水池旁,垂柳下,一大一小兩個白色身影,坐於此處足有小半個時辰,相顧無言,天地亦同歸於寂靜。


    “姑娘,你都在這裏看雲看了好久,難道真能從中看出一朵花來,小茴在水池裏洗了下手,看著水中倒影,無聊的攪亂水麵,實在不覺得哪裏有趣。


    溫老這時恰好走過來,笑著摸了摸小茴的發髻說道:“小丫頭不懂了吧,這裏麵是有說辭的,叫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吳木心起身相迎,柔聲說道:“溫老這次卻是說錯了,不過是神思懈怠,獨自一人出神罷了。”


    溫老頭一臉我懂,我都懂的神情,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恭聲說道:“這是王富貴少爺剛差人送來的,說是要姑娘親啟,看了便知分曉。”


    吳木心拆開書信,略掃過一眼,已是眉頭輕舒,隨後纖手微合,未見其有什麽動作,那泛黃信紙已是化為飛灰。


    “上麵寫著什麽。”小茴想要翹著腳偷看一眼,可惜晚了一步。


    “別打擾姑娘了,姑娘最近忙得,都快顧不得合眼了,咱們現在最應該做的,不過是守好自己的本分而已。”溫老自帶一團和氣,把好奇心起的小茴牽了出去。


    青石路上,小丫頭一步三迴頭,搖晃著腦袋問道:“我還是不懂,什麽叫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思君到底是誰,跟看雲彩又有什麽關係。”


    “嘿嘿。”溫老頭曖昧笑著,看著不遠處賢淑溫婉,心境無垢之女子,隻見其迎風而坐,遙望遠方,山間微涼晚風徐徐而來,吹起淩亂發絲,沉靜安詳。


    “溫爺爺,你怎麽不說話呢,那首詩到底是什麽意思。”小茴顯然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溫老頭摸著自己下巴上的胡須,吧嗒了一口煙袋,這才含笑說道:“思君思君,思的當然是咱們家少爺了,姑娘是把天上的雲彩,都看成了少爺的模樣,以慰相思之苦。”


    小茴撇了撇嘴,“那壞人有什麽好想的,去了軍營四五天了,連半點音信都沒有,也不知道會不會闖出什麽禍事,好歹托人帶個話也是好的。”


    “軍營重地,哪能隨便進出,想來少爺現在,說不定也是思念大家的緊。”


    “哼,姑娘看雲能看到少爺,那少爺看什麽能看出姑娘呢?姑娘這麽美,起碼是要看,嗯,看花,看花才能憶起姑娘的容顏,溫爺爺你說,對嗎?”小茴抬頭的問道。


    溫老頭聽了這話,老懷欣慰,在石頭上輕輕磕了下煙袋鍋子,然後笑道:“對,對,說的太對了,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春賞百花冬觀雪,醒亦念卿,夢亦念卿。”


    蘇青黃自然無花可觀,軍營裏沒有什麽牡丹杜鵑國色天香,頂多有兩根狗尾巴草,也是被新兵們在疲乏時順手揪下來一根,含在嘴裏叼著,蹲在一邊看著其餘人圍著校場上不停的上下翻騰。


    “快,快,再快點,看你們一個個磨蹭的樣子,張大勝,把你的屁股給老子撅下去,抬得這麽高,是想讓對麵的弓箭手把你的屁股當靶子呢。”曹開泉在一邊口水四濺的吆喝道,那個叫張大勝的憨貨被臊的臉蛋通紅,褲子還被枝條掛住,曹開泉上前飛起一腳,直讓他摔了個狗啃泥,提著褲子,繼續向前。


    “就沒見過這麽笨的兵。”薛長義正在一邊教著自己那一隊舞刀弄槍,看著蘇青黃過來,薛長義無奈的吐槽道。


    蘇青黃眼瞅著這幫人動作笨拙,能順利通過校場上的這些關關卡卡,不到兩成,揉著眉心說道:“總是要一步一步來得,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短短幾天能把他們練成這麽一個德行,已經不容易了。”


    薛長義臉色不悅的歎了口氣,悶聲說道:“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去後麵領錢糧,人家鹿山主營是怎麽說咱們的。幾個老油子陰陽怪氣,變著法拿話擠兌我們,說咱們是一群浪費錢糧的窩囊貨,上了戰場恨不得脫了褲子投降,要不是我攔著老曹,他那個粗糙性子,差點和人家動起手來。”


    蘇青黃並未動怒,拍了拍他的肩頭,平心靜氣的說道:“人家看不上我們也實屬正常,何苦太過在意別人的看法,咱們是為自己活,不是為他們活,整日想著別人心裏如何如何看你,還不得憋屈死。看開些,你又不是金子,咱們鹿山營更是別人眼中的臭狗屎,你我所能做的,不過是讓這坨狗屎變得裏麵有東西些,不說藏著金銀,起碼,得有一兩個銅板才是。”


    “就是到時候這狗屎砸到了別人臉上,裏麵有東西,總比沒東西打人更疼些。”


    “好賴現在是咱手下的兵,哪有把自家兄弟說成是狗屎的。”薛長義看了一眼,嫌棄的說道,“倒是這兩日那何楊還挺省心,管他背後幹點什麽小動作,明麵訓練上,還是出工出力。可說實話,這幫人包括你我,真要上了戰場,不往多了說,一個月,能活下來幾個。那些戰馬嘶鳴,那些金戈相擊,沒親耳聽過,是永遠都無法感同身受。”


    “不錯,這也是我擔心的。”蘇青黃亦是點頭,“沒有經曆過真正的生死一線,其他練的再好,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戰場上莫不是用人命堆出來的,千百次操演,不如一次實戰的九死一生。”


    “但那種東西能怎麽練,這裏不是戰場。”薛長義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這兒的新兵別看看著挺兇,其實全是身家清白,大部分連豬都沒殺過,要不,找兩頭豬給他們練練手。”


    蘇青黃笑了笑,“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反正這一個月,他們必須把基礎給我夯實了。不是說了嗎,十人一組,一組中有一個不合格,其餘人都負連帶責任,一起挨餓,看他們還敢耍滑頭,到時候不需要你我,他們自己就會互相監督。”


    正說著,天上有白鴿盤旋,落於蘇青黃的肩頭,一身的豐腴,把頭埋在翅膀中,活像一團雪球,看得薛長義眼饞伸手。


    “這鴿子真是肥得流油,要不拿來晚上烤著吃吧。”薛長義流口水的說道。


    蘇青黃一巴掌推開他的爪子,取下鴿子腿上的消息,上麵是極秀氣的蠅頭小楷。


    “李家已是行動,不日由水路而上,弟,王富貴敬上。”


    最後上字一筆,如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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