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崽子們排好隊,沈頭兒來訓話了。”遠遠見著前頭的沈練,負責盛飯的軍士扯著個嗓門喊道,幾百個新兵連帽盔都沒有穿戴整齊,可總還對沈練有著敬畏之心,一齊站直了等待訓話。


    沈練大刺刺的站在了隊伍的最前端,然後聲如古寺洪鍾的說道:“都他娘的給老子站好了,看你們一個個的吊兒郎當相,真以為能在這新兵營裏一個月得幾個餉錢混一輩子呢,告訴你們,用不了幾個月,你們這批有一個算一個的,甚至也包括老子,都得他娘的頂上去。到時候是生是死,那各安天命,可是我想說,你能在這多學一分本事,到了戰場上,說不定就能多一分活命的機會。我俗務纏身,沒那麽多時間手把手的教你們,所以今日為你們帶來了三位,都是個頂個的好手,有他們三個操練你們,我也能鬆一口氣。”


    聽到有新來的教官,底下開始有輕微議論聲。


    “其實我知道你們裏麵有些人的想法,想著上前線的途中趁人不察偷偷半路溜走,那我現在在這裏就把話給挑明了,你們想都不用想。東趙律令,逃兵行徑一經發現,立刻處死,不用上報。這世上無論是哪裏,逃兵都是一等一的重罪,不說你們根本不可能一輩子隱姓埋名,大家都是爺們,站著撒尿的,難道真甘心被人戳斷了脊梁骨。這些大道理你們也許聽著覺著虛,更有甚者,會嗤之以鼻,說你沈練除了嘴皮子還有什麽,真有本事早上前線了。”


    沈練說到此處,聲音有些悲涼,忽的低了八度,然後接著說道:“等你們真的上了戰場,眼看著身旁袍澤戰死,夜夜做夢都能聽見馬蹄聲,你們就會明白,在這裏鬆懈舒服的這段日子,是有多麽的愚蠢。”


    “好了,該說的話我都說了,該盡的心力我也是盡了。進了鹿山營的大門,便是我沈練的兄弟,我是沒什麽大本事的,隻是想著若有一天咱們真的都死在了沙場之上,到了下麵,也能結個伴,不至於在黃泉路上走丟了。”


    “沈頭兒。”蘇青黃輕聲的叫了句。


    沈練昂起了頭,看著高高在上的日頭,接著大笑道:“當然,這都是忽悠你們新兵的,哪裏有那麽多矯情話。老子隻希望你們在戰場上,在不當逃兵的前提下,拚盡全力的活下來,記住了,咬著牙,爬也要爬迴來。人死了,說不定連個墳包都留不下來,隻有活著,才能被人記住。”


    “話就說到這了,都給我排隊吃飯。”沈練最後總結的說道。


    下麵一時間有些壓抑,戰場對於這幫新人們來說,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匯,不過很快有心大的也不去細想,天大地大,累了一上午,吃飯最大。


    沈練看著眼前歎了口氣,對著三人小聲說道:“我給你們交個底,不出兩三個月,前線必有軍情,所以兩個月,我隻能給你們兩個月的時間。你們要把他們操練出個人樣來,我不插手,隻要不練出太多人命來,就是真的不小心練死了一兩個,我都能替你們遮過去,你們可能會覺得我這話有些太不進認清了。可我想說,我寧願讓他們在新兵營裏麵練斷兩條肋骨,也不願看他們到了戰場上因為平日裏訓練不到位而丟了性命。”


    三人看著沈練凝重的麵色,點頭應承了下來,先前已給底下士兵們點名了三人身份,至於接下來能否得到他們的信任擁戴,全憑各自本事。


    蘇青黃端著大碗坐到了人堆之中,裏麵是土豆白菜加點油腥,要在戰場上,應該會往裏麵多加上兩塊肉,遠比不得蘇家飯菜一毫,可鹿山營的軍士們吃得很知足。對於他們來說,能在這年頭填飽肚子,沒什麽比這個更讓人滿足的。


    “您就是新來負責我們的校官吧,乖乖,這年歲比我們幾個小的都要小上一輪,看看人家,這才叫年輕有為,不比你們幾個天天吃幹飯吹牛的強上千百倍。”有人來到蘇青黃身邊笑著說道。


    “俺叫徐老六,您沒來的時候,沈頭讓我負責帶他們。不過俺沒什麽威信,說話也沒個人聽,平日裏這幫崽子們淨跟我插科打諢,沒個正行,咱也就是個在戰場呆了兩個月又給抽調迴來的,算半個老兵,第一次上戰場,聽著烽火鳴金之聲,差點尿了褲子。”


    徐老六嘿嘿的笑著,露在外麵的手臂上有一條寸長的刀疤,從肩下一直蔓延到小臂。上麵顏色還挺鮮紅,跟一條醜陋的蜈蚣一樣趴在了上麵,看樣子是剛愈合不算久。


    既然人家笑臉相迎,無論是出於真心又或是假意,蘇青黃都要給三分麵子,所以笑嗬嗬的說道:“我叫蘇青黃,雖然咱們從前素未謀麵,不過,我想,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徐老六正往嘴裏扒拉著飯菜,聽了這話,直接一口氣沒有接上,把嘴裏的米飯和著菜湯全都噴了出去,全招唿向蘇青黃的麵門。


    好在蘇青黃手疾眼快,也不含糊,電光火石間,一把抓起了腳邊放著的空碗,抄了個迴旋,半點不漏的全部擋住,動作之淩厲,倒是引得旁邊看熱鬧的一聲叫好。


    徐老六擦著頭上的汗珠子,低頭惶恐的說道:“蘇,蘇公子,俺徐老六是個粗人,剛才這事真的是無心的,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千萬別記在心上啊。”


    蘇青黃輕笑著說道:“無妨,況且也沒有濺到身上,倒是我的名頭,讓你如此吃驚嗎,不過我想,你在軍營裏呆了大半年,聽到我的,總不會是什麽好名聲吧。”


    徐老六趕緊陪笑著說道:“咱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麵的,就衝蘇公子剛才的這一下,我就知道,之前那些背後說您的,都是些眼珠子白長的無用貨。下次若是再聽見別人嚼您的舌根子,我非上去給他一個耳光子不可。蘇公子明明是人中龍鳳,一幫有眼不識泰山的非給認成了凡物,怪不得一輩子沒富貴命。”


    蘇青黃笑著不說話,這徐老六一看就是個在哪裏都吃得開的老油子。


    旁邊有還帶著稚嫩氣的新兵崽子,好不容易從後麵擠了進來,此時顯擺的開口說道:“這你們都不知道吧,我是前幾日才看著城牆上告示來當兵的,所以我知道。”


    “蘇公子之前的名頭是臭名昭彰了些,但那都是老黃曆的。我跟你們說,郡守組織的大比,蘇公子他們三人以三對三,硬是贏了李家人。李家,你們知道吧。”那人手舞足蹈的說著。


    當時他應該是在現場,所以描述的更是興致高漲,與有榮焉。其中有些吹捧的地方,連蘇青黃這個當事人聽著都是臉紅。


    蘇青黃在一邊揮了下手,打斷了那人的吹噓,然後說道:“既然以後大家全是同一營的兄弟,就別蘇公子蘇公子的叫著了,聽著別扭不說,軍營裏哪來的公子,說出去還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徐老六應該是這幫兵們的領頭,開口說道:“行,那我們就叫您蘇頭,平日裏沈頭沈頭的叫著,都叫習慣了,曹頭,薛頭,蘇頭,聽著也親切。”


    “行。”蘇青黃點頭,表示同意,然後站起身,朗聲說道:“你們幾個趕緊吃飯,下午我會宣布營裏麵新的規章製度,訓練章程。之前之所以如此鬆懈,那是沈頭自己身上有一大堆子事,顧不上你們。既然沈頭把你們這幾百人全權交在我們三手裏,我怎麽著都得擔起責任,把你們練出個人樣來,所以,我希望你們做到心中有數,別到時候,哭爹喊娘。”


    聽著這位一來就要重新製定規矩,底下有人窸窸窣窣的小聲議論著,有愁眉苦臉,有不屑一顧,更有幾個,臉上笑容意味難明。


    “得,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給咱們立威來了。”有人在徐老六耳邊悄悄的說到。


    徐老六鎖起了眉頭,看著身邊這個姓何的,每日最會偷懶的便是他,可因為是與幾個同鄉一通入伍的,平日裏幾人自聚成一團,徐老六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語氣複雜道:“不要生事,蘇頭既然是郡守大人親自送來的,沈頭的性子,之前想必也是試過,都是為了咱們好,心裏要領下這份情。”


    這個叫何楊的把嘴一撇,很是不屑道:“徐哥,不是我說你,論資曆,論能力,這校官的職位,怎麽都該是您的,他們三才吃過多少鹽米,也敢跟您爭這個位置。要不我們集體跟沈頭兒說說,自家兄弟,還是得信任自家人。”


    聽了這話,徐老六突然起身,把何楊拉到了後麵,直到了樹根底下才鬆手,然後粗聲的說道:“姓何的,你聽著,我徐老六對這個校官之職是半點念想都沒有,上頭派人,我這個人再沒什麽本事,也會用盡心力配合,反而是你,要是讓我知道你在背後搞什麽幺蛾子,老子一定當場抽你。”


    何楊也是知道厲害,縮了縮脖子道:“別,徐哥,我就是隨口一說,您別往心裏去。”


    徐老六這才鬆了手,看著正在前麵跟人談笑的蘇青黃,不知怎的,竟有些視線模糊,似乎,那個身中數箭卻仍死命擋在自己身前的老熊,也是這麽高吧,不過,老熊的身子,要比他壯上許多。


    隻是,他們都走了,走了。


    徐老六頹然的坐在樹根下麵,隻有自己活了下來,分明那天,穀口中,其他二十人都聽到了撤退的鳴金之聲,就自己的耳朵背,聽不見聲。


    “走了,走了也好,想來我也快了吧?”徐老六宛若沒了魂魄,兀自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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