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之水離岸愈近,江麵上愈是平穩,但是經驗豐富的漁家們不敢有一絲的大意。隻有一輩子跟江水打交道的老漁家們才知道,岸邊水淺,江底多怪石嶙峋,反而會多生出暗湧,表麵上看上去風平浪靜,可內裏之險,不知道讓多少新掌船的生瓜蛋賠了性命,所以老漁家放緩了速度,小心翼翼的躲避著可能在水下擇人而噬的諸多湍急。


    蘇青黃盤坐於船頭,極目遠眺,身上月牙白色衣袍在江風之下獵獵作響,入定而坐,船尖的搖晃並不能動其身形分毫。


    心裏先前的那一點執念,在與秦如是相見之後,似是終煙消雲散,重歸寂靜。可蘇青黃突然想到了某事的關鍵處,懊惱的直拍額頭。


    “真是個忘事的豬腦子,居然忘記了詢問靈氣之事。”蘇青黃想著,本是惦記著要問一句,為何秦如是的箏音能夠加快自己這一身靈氣的修行,可是在秦如是最開始的捉弄之下,一時竟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看來隻好下次有緣得見再說了。


    正想著,突然有老漁家的驚慌聲音,直接打斷了蘇青黃的思緒。


    “不好,蘇公子,船底走水了。”老人家一邊拿著個破水桶不住的往外舀水一邊衝蘇青黃大喊道,雖然發現的早,但船中進水速度明顯更快些,眨眼間,吃水線已經升了上來,看這架勢,漁船沉沒之勢已成定局。


    好在離著岸邊雖有一段距離,但是蘇青黃估摸著憑自己前生記憶中的那兩下狗刨,再加上老人家的水性,足以讓二人跌跌撞撞的迴到岸邊。隻是為樓船辦事,這幫漁人向來是謹小慎微,怎會不提前檢查細致,這裏麵定有古怪。


    老人家不舍的看了一眼跟他相守了幾十年的老夥計,船底切口整齊,很明顯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不過老人家也是果決,轉身跳船,然後在江裏對著蘇青黃扯著嗓子喊道:“蘇公子,你也快些跳下,若是待會船沉拉扯出水下的漩渦,想脫身怕是沒那麽容易了。”


    蘇青黃知道利害,當即不再猶豫,同樣跳入水中,兩人一同朝著岸邊遊去,別看老人家上了年歲,遊起來是絲毫不含糊,脫掉了身上的粗布衫,臉是黑了點,身子卻白,一時在江水浪中如白條遊魚,反而比蘇青黃還要快上幾分。落於後頭的蘇青黃靈氣運諸於星體,奮起直追。


    “嗬嗬,李大哥,放心,白叔是水匪出身,江上殺人越貨的勾當做了不知凡幾,這迴蘇青黃除非生了翅膀,否則斷不可能逃生。”白家商船之右弦,白元盛好整以暇的坐在弦邊,看著遠處江裏的半點黑點,陰森說道。


    李鳳言點頭讚許道:“不錯,不愧是白老爺子的孫子,做事有那麽一股子果斷。說起來,我們李家最近有一批貨物要經水路出青郡,想來,你們白家的碼頭,足以擔此任。”


    “多謝李大哥,你放心,我們百家定把這一趟辦的圓滿,不出一絲紕漏。”白元盛把胸脯拍的直作響,更定下了決心與李家同站在一條船上。


    “接下來,你我隻需慢慢欣賞蘇青黃是如何溺死於江中,可惜啊,如此盛事,沒有美酒,實在是一大憾事。”


    白元盛如個狗腿子舔著臉趕忙說道:“哪能啊,船裏有現成的冰鎮葡萄佳釀,專門為李大哥準備的,我這就去拿。”說著,白元盛彎著身子,自鑽進了船艙之中,全然不知身後李鳳言是怎樣的目光冰冷,手心處捏著之前打發時間下棋時,棋子中的一枚卒子,微一用力,棋子化為齏粉。


    過河的卒子,要的便是一往無前之勢,直到身死,一生皆不可迴頭,尤其是為了吞吃掉對方的老帥,舍棄一枚卒子而益於全盤,這點小小的損失,又算的了什麽呢。


    蘇青黃兀自費力遊著,即便姿勢難看效率頗低,體力所剩不多,好在離著岸邊是近了。隻是,突然一股冰冷之意自蘇青黃的心頭浮現,這是極危險的征兆,還沒等蘇青黃迴過神來,他的腳下,猛的有一股極大的拉扯之力,把他生生的朝著江底的最深處拖去。


    “是暗流嗎?”這是蘇青黃在江麵上的最後一個念頭,然後整個人都被拖入到江水之中,水入口鼻,整個心肺是被嗆得如火燒一般,可也讓他看清了,他的腳下,到底是什麽東西。


    不是暗流,而是一團黑影,正死死的抓住蘇青黃的左腳,力氣之大,讓在水中沒有著力點的蘇青黃根本無法抗衡,隻能越陷越深。


    靈氣之妙處,不僅在於強筋淬骨,更可延長蘇青黃之內息,因此蘇青黃直在江中掙紮了有好一會兒,還沒有因窒息而亡。


    可在這麽糾纏下去,蘇青黃知道自己是必死的。水裏這東西很明顯是個人,隻是因為江中光線暗淡,讓他不說兩眼一抹黑,也實在看不清那人的眉眼。


    不能坐以待斃,見無論如何踢蹬都擺脫不掉,蘇青黃也不繼續做這種無用功,反而是任由自己下沉速度加快,雙手變掌為拳,生生的砸向了那人的肩胛骨,一聲悶響,碰撞處堅若金石,江水之柔弱更卸去了蘇青黃的兩分力道。由是那人在這一拳之下並未怎樣,蘇青黃卻是手上疼的厲害。


    這人身上應該是穿了什麽護身的寶貝,蘇青黃想著,動作劇烈,此時已經覺著氣息不足,再如此拖延下去,自己真的會溺死在江中。那人的實力應當是不及自己的,要不然也不會一直打不還手,隻顧把自己拖入江心,但不知他用了什麽法門,一身的氣息,比修行了靈氣的自己還要綿長。


    沒錯,白三溪,白家的旁門子弟,因為父親和白老爺子是堂兄弟,所以沾親帶故的,白元盛平日裏給麵子的叫一句白叔。隻是白三溪心裏清楚,自己不過有著點水性本事,這一輩子是沒那個福分,哪怕是半隻腳邁入大道的門檻,所以平日裏給白元盛撐船伺候,偶爾能得個幾十兩的銀子的賞錢,倒也落了個逍遙自在。


    白家的生意他插不上話,也不惦記,索性全花心思在怎麽討好這位白家未來家主身上。奇貨可居,但凡白元盛有什麽用得著他的地方,隻要一開口,白三溪都會寧可提著個腦袋也要把事兒給辦圓滿了。


    在平地上,再給白三溪三個膽子,他也自認沒那個魄力對一個幾乎於淬體三境之人出手,可在水裏,白三溪年輕時候水鬼出身,當時白家遠未有現在闊綽,他這個旁門的更沾不得光,全是靠著一口憋氣的好本事,鑿人船底洗劫財物過活。至於船上之人,自是通通毀屍滅跡扔到江裏喂了魚鱉。


    隻要他不識水性,別說淬體三境,便淬體五境來了都是無用,馮虛禦風,踏浪江上,那是離合境界才有的大本事。由是蘇青黃在陸地上再是頭猛虎,到了水裏,也要向一條不起眼的小泥鰍低頭,更因為一次事情辦的利索討得了白元盛的歡心,賞給他一件白家庫房裏的寶甲,平日裏穿著不離身,才有了把蘇青黃拖入水中的膽氣。


    “咳”。蘇青黃咳出了一口氣,奮力掙紮,還是不得逃脫,那人就如一貼最爛的狗皮膏藥,拚著挨了不知他多少拳腳,仍死纏不放,大有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之勢。


    這一口悠長之氣,蘇青黃差不多憋到了極致,氣血上湧,連殺手鐧的星隕,也因在水中無法發動。


    “真是天要絕我?”時間流逝,蘇青黃的意識越來越稀薄,手腳掙紮的幅度開始減弱,白三溪見機會來了,更使了個千斤墜的本事,下沉的速度陡然加快,直把兩人一齊的墜到了江底,感受著蘇青黃已經半失去了意識,白三溪獰笑一聲,這小子手上勁頭倒是不小,肩胛骨雖然碎裂,不過能辦成這事,迴去又能討得重賞。想到此處,頭也不迴的朝著江麵上極速遊去。撐到了這個時候,白三溪也到了極限,再不出去,說不得要同蘇青黃一同葬身魚腹。


    蘇青黃已經沒有力氣再重迴江麵,把胸中最後憋著的那一口氣吐掉,看著上方一點黑影朝著江麵快速上升,臨了最後,他仍是不知道那人是誰,死也隻能當一個糊塗鬼。


    “真是,不甘心啊?”蘇青黃視線模糊,眼前如見三途川,前世今生的記憶碎片於腦海中走馬觀花,小茴,小芸,吳木心,秦如是,換過了一茬又一茬,直至最後,蘇青黃雙目微閉,半點氣泡,自其身旁升騰。


    蘇家院中,吳木心目光審視的看著小茴。


    委屈的立於一旁的小茴,趕緊上前伴著哭腔的說道:“姑娘,是小茴錯了,您消消氣,小茴當時應當和少爺,一同迴來的,不,不對,小茴就不應該和少爺一同出去。”


    吳木心目無焦距,神色冰冷的說道:“沒事的,既然咱們家蘇少爺喜歡去那種煙花之地,那便不必再迴來了,小芸,告訴門房李叔,將大門緊鎖,此刻之後,誰都不許進出?”


    “知道了。”小芸兒吐了吐舌頭,心裏心疼著少爺,還是低著頭去大門處傳話。


    “姑娘。喝杯茶消消火氣吧。”小茴乖巧的遞過一盞香茗,霧氣嫋嫋,吳木心心不在焉的接過,卻是突然心慌,一個不慎,被茶杯燙到。


    “嘭。“小院之中,有清脆的碎裂之聲響起。


    小茴忙上前心疼說道:“姑娘,沒事吧,有沒有燙到,我去後麵請溫爺爺他們過來。”


    吳木心隻是搖頭,茶杯落地碎裂,一股沒來由的心頭劇痛驟然而至,讓她幾乎無法唿吸,隻是拂在桌麵之上,纖手捧心,有如西子,卻是麵色蒼白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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