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蘇青黃想著占便宜,又或是膽子大到敢沒得到準許便隨意進出吳木心的閨房,實在是吳姑娘剛剛傳音入耳,吩咐他吃過晚飯後來屋裏一趟,怨不得他。


    “我這是被自願的。”蘇青黃如是想著,一臉幽怨。


    吳姑娘的閨房,與他蘇青黃屋裏相近的梨花雕木大床,卻更加陳舊些,有的地方都掉了木茬,可見女子的簡樸性子。


    蘇青黃小心端坐其上,生怕自己弄亂了姑娘的床褥,便是之前的蘇青黃,吳木心的閨房對於他來說也是禁地,平日裏躲都來不及,哪來的膽子上趕著湊上去。


    四處打量著這屋子,真不愧是吳姑娘的閨房意思,也真沒有半點女子的閨房意思啊,蘇青黃凝視良久,終如此感歎道。


    無為其他緣故,隻是這屋子實在是素的緊,不似一家之主的屋子,反而更像是下人的房間。


    尋常女子,生的這麽好的麵相,胭脂水粉首飾,女兒家的體己玩意,不說琳琅滿目,總要有上七八件的,可是這屋中,蘇青黃看了一圈,真是什麽都沒有。


    端詳著牆上的百福圖,是他故去的父親的手筆,筆力中規中矩,但勝在意頭討喜,算的上是整間屋子裏唯一的裝飾,看得出平日裏被吳姑娘保養的得當,十幾年過去仍曆久彌新。一張平正整潔的桌上,上好的澄心堂三五張,硯台裏,是隻剩一半的墨水和半幹的狼毫筆。


    “每夜就是在這裏,整理著整個蘇家的賬目嗎?”蘇青黃伸手扶過,感受著桌子上如鏡的光滑,一塵不染,想來定是每夜操勞的緣故。


    此處即是書桌,亦做梳妝台,都說秉燭夜讀最苦,蘇家的這副擔子,她纖瘦的肩膀扛了整整三年,千個日夜的燭火下,到底會是怎樣的心境,能未有一絲怨言,拉扯著一家的老老少少外帶個混賬的蘇青黃,明明隻要放出話,青郡的公子哥們都會排著隊的侯在府外任其挑選。


    “吳姑娘。真是辛苦了。”蘇青黃心頭微微酸澀,無意識的低聲輕喃,摸著摩擦的光潔的筆杆,溫潤如玉。


    吳木心還在外麵對著家裏的小丫頭們吩咐些事情,閑著無事的蘇青黃自然不至於去翻看吳姑娘的衣櫃,可這頗為柔軟床上,清一色的蛋殼黃的枕頭被子,更加著吳姑娘身上特有的淡雅香氣,總是能想想一二的旖旎。


    其實兩人的屋子中間隻隔了一間,中間是小茴和小芸兩個丫頭的,蘇家對下人是整個青郡出了名的好,兩個下人住著一間房,這在其他大戶,是決計做不到的。


    看著屋子裏燭火昏昏,燈芯上的那點燈火油光,如同白蛇銜日遊大江,蘇青黃沒來由的想起了個鑿壁偷光的典故。


    也許,當年的那位激勵了無數後人學者的匡衡,是不是在每夜懸梁苦讀的時候,也會想著偷看那隔壁的女子一眼,以慰夜讀之苦,想到此處,蘇青黃訕然一笑,覺得自己真是有魔怔了。


    門開,吳姑娘推門而入,一臉倦意,並未出聲招唿蘇青黃,或者說都沒看他一眼,而是徑直坐到了桌前。


    解開拘謹了一天的素色發帶,任由如銀河的青絲三千低垂。這屋子就算添了一人也委實空曠的厲害,除了吳木心的天人之姿,便隻有角落裏那個大半人高的褐色陶瓶能為這裏增添了幾分顏色,裏麵梅花四五枝,大半開著,團團如雪。


    燈下看美人是極好的,但燈下看花也添了稍微的朦朧秀氣。其實蘇青黃真未必想像個雛兒一樣有美人不看去賞著那瓶內梅花,可現在旁邊無二人,明明是吳木心讓他來屋裏,現在又把他晾在了一邊,獨坐在一旁安靜的翻著賬目,偶爾在上麵圈點幾筆,抬眼一看,完全無視了蘇青黃湊過來的臉,低頭不語,再翻一頁。


    蘇青黃惆悵的搬了個凳子坐在一旁,看樣子眼前女子是要處理完手裏積的這點事情才能抽空搭理他,閑著無事的他實在覺得這麽傻坐在一旁實在是煞了這滿屋的風景,隻得隨手抓起了桌上唯一的一本讀物打發時間,是一本《鵲橋仙》。


    這本在青郡上層閨中廣為流傳的讀物,尋常女子讀來倒沒什麽,但沒想到連吳木心這樣的也不能免俗,或許這是她閑下來唯一的消遣了。


    蘇青黃輕輕笑著,其實這之中的文筆並沒有什麽太過的可取之處,倒是這其中的糾糾結結分分合合,俊秀的落第秀才與豪門家族小姐之間的情愛故事,很能抓住未出閣女子們的心。


    閑著沒事的隨意翻看,正翻到第五十章,是小姐病故後的一年,兩人平日裏相見的小樓依舊是舊時的陳設,可惜斯人已逝,書生一人孤零零的收拾著這些舊物以做念想,一碗一罐,撿尋著屬於小姐生前的點點滴滴。


    尋常老套的字眼,賺不得蘇青黃的眼淚,但這心裏還是會略微的堵得慌,不為別的,物是人非安在別人身上,聽的久了以為習慣,甚至還會說上兩句不輕不重的矯情,可要是真落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這東西是依舊傷人,讓人唏噓。


    好在吳木心並沒有讓他等太久,蘇青黃剛意猶未盡的看完一章做上記號,把書合上打算以後再讀的時候,吳姑娘也是在賬目上畫完了最後的一筆。


    剛想起身,因太過勞神導致頭痛一時的目眩,吳姑娘皺著眉頭,用如水蔥的纖指輕輕抵了抵額頭。一年前就頻繁出現的老毛病,症結說來說去都是要靜養,吳姑娘曾經為此尋訪過諸如溫老等多位名醫,最後都沒有根治的法子,隻能讓囑咐著多多休息,可手上的繁多事情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這麽多日子,吳木心也習慣了。


    心疼的看著閉目養神的吳木心,蘇青黃輕手輕腳的走上前,心裏著實有幾分忐忑的,還是壯著膽子輕輕來到了吳木心的身後,學著記憶裏的按摩手法。


    當他的手剛一碰觸到吳木心的太陽穴的時候,蘇青黃能明顯的感受到,女子的全身都在這一刻崩的緊緊的,本來已經做好了被她嗬斥的準備了,但出乎蘇青黃的意料,吳木心並沒有出聲。


    吳姑娘半靠在木椅上,眯著眼睛,這一刻像極了被人梳理毛發的波斯貓,慵懶華貴。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本來是要一貫冰冷拒絕的,然而當蘇青黃的手第一次碰觸到她的時候,冰冰涼涼的觸感,從大腦一直延伸到全身,讓她的身子瞬間沒了力氣,想著如果蘇青黃敢有下一步的過分動作,一定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蘇青黃的手卻一直是難得的規矩,沒有任何僭越。


    “每天都這樣按上一會,舒經活血,對於頭痛最是好用。”蘇青黃溫柔說道,吳姑娘的肌膚比起青郡最好的緞子都要滑膩順手的許多,若非一直在內心告誡著自己千萬冷靜,直到最後咬了下舌尖,蘇青黃幾乎不能自持。


    “可以了。”蘇青黃按的正起勁,耳邊突然有女子溫淡生疏到客氣的語氣,這本是尋常,畢竟吳木心對外人一直都是這般,蘇青黃還不至於覺得憑自己這點微末的按摩手藝,就能讓她生出點男女旖旎說不出口的異樣心思。


    可是此時聽到,偷瞅了一眼吳木心雙頰的紅霞,卻總有一種她在欲蓋彌彰的味道。


    兩個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人就這麽坐在椅子上對望,安靜的沉默。


    “你,受了傷。”這是今夜吳姑娘的第二次開口,沒有蘇青黃特別期待的心疼表情,卻已是難得。


    “嗯?”


    “是小芸兒告訴我的,還有你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隔著老遠我都能夠聞到。”


    “去做了什麽。”


    “算了,猜到你也不會說。”吳木心蕙質蘭心,自問自答,這種牢牢的掌握著主動的談話,一時讓蘇青黃插不上話。


    “還有四天,身上帶傷總會有諸多不便,這是溫老剛配好的療傷藥,其中格外加了一株紫蘇草,你帶迴去每日兩次塗在傷口上,想來不出三天傷口便能愈合。”吳木心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玄色古樸的玉瓶。


    “紫蘇草,那東西蘇家是沒有的吧,上百兩銀子一株,唯獨在有大人物需要的時候蘇家才會特意的進上一株,這種幾乎是療治外傷的聖品,找遍了青郡,也不會有幾株。”蘇青黃在心裏念著,最後也沒有說出口。


    “我還要忙,沒事的話,便出去吧。”給完了東西,吳木心輕聲說道,之前的粉紅俏臉恢複如常,話裏已經是送客的意味。


    蘇青黃並不因這看似的冷落而生氣,隻是笑嘻嘻的接過瓶子,輕嗅了一口,是很厚重的藥材味道,迴頭看著仍在油燈下忙碌的素白身影,吳木心發絲微亂,像是謫仙。


    第一次覺得,若是能就一直在她身邊聽著那溫軟糯糯的聲調,沒什麽波瀾壯闊轟轟烈烈,便是一輩子的平淡,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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