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如過街的老鼠一樣躲避著土塊的蘇青黃,一群衣服破舊到露屁股的小家夥們對著他指指點點,哈哈直樂。


    溫爺爺是村子裏最受人尊敬的人了,平日裏給鄉親們看病的時候連診費都不收,每個月的月初更會以義診的形式來給大家免費送藥。


    這樣德高望重的老人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指著鼻子攆了出去,要不是溫爺爺平日裏教導大家要以禮待人,不許鬧事,村裏的孩子頭虎子非要上去收拾蘇青黃一頓不可,盡管虎子知道自己一個八歲的孩子是怎麽都打不過一個成年人的。


    溫老爺子的住所是在村裏的中心位置,緊挨著村長家,長年累月給人看病的緣故,滿院子的撲鼻藥香,蘇青黃隔著老遠就能聞到。


    之前本來在肚子裏都斟酌出了好多話語,但臨了上門,他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接茬。


    畢竟不論怎麽說,這一次的上門都有求人的意思。之前老爺子們肯在蘇家幾十年的拚死拚活,那是蘇家老太爺,蘇青黃早就過世了的爺爺的麵子,都說人走茶涼,再加上這茶杯還被蘇青黃狠狠摔在了地上,順帶著踩上那麽幾腳。讓他覺得今兒個上門,老爺子不拿個大棒子敲破他的腦袋,便是極大的寬容了。


    隻是答應了吳木心,牛皮都吹了一半,尤其在這樣出色的女子麵前,自然是要盡全力的給它圓迴來,堂堂七尺男兒,吹牛皮又做不到,被個小女子看笑話,那人可真的丟大了。


    別的不說,單說小茴那個丫頭,指不定又會借題發揮,說他多少的壞話呢。


    上前扣了扣快包了漿的木門,蘇青黃規矩的躬身站在門前,裏麵有沒有人不知道,院裏的大黑狗倒是叫的囂張。


    “汪,汪,汪。”


    大黑狗在裏麵瘋狂的想要掙脫繩子,給這個門外的人狠狠來上一口,兇狠模樣,讓蘇青黃懷疑是不是平日裏溫老爺子對它說了太多自己的壞話,此時想要為主子出口惡氣。


    “誰啊。”


    人老上了年紀,耳朵總是差些,溫老一開始並沒有聽見敲門聲,直到聽到院子裏的大黑狗嗷嗷直叫,這才意識到有人來訪,來到院裏開門。


    “溫老,蘇家蘇青黃,來看您來了。”提著吳木心讓他帶的臘肉,蘇青黃在門外站直了身子,看著慢慢被推開的大門,恭聲說道。


    溫老顯然沒有料到門外會站著這麽一個東西,一時間楞神到嘴都忘了合上,當年蘇青黃把他們一眾老兄弟趕出去的事還曆曆在目,今兒個是抽了什麽瘋,竟然會來看他這個行將朽木的糟老頭子。


    “溫老,您看我這一手酒一手肉的,就這麽站在這真的不好看,會讓人說閑話的。”蘇青黃一副笑臉立在門前,不卑不亢,讓溫老把要放狗的想法生生的壓了下去。


    “那,那進來吧。”老人到底是有素養的,盡管再不待見之前的蘇青黃,奈何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這張挺俊俏的臉主動往你手上湊的時候,真一巴掌下去,不說人家怎麽著,自己都會覺得欺負一個小輩麵上掛不住。


    “蘇少爺,可有日子沒見了。”溫老話裏夾槍帶棒的說道。


    也是,當年的心灰意冷之後離開蘇家,本以為這輩子再不會有交集。


    給蘇青黃倒了一杯清茶,溫老默默地熬煮著放在地上藥罐中的藥材。這是今天村東頭老張的風寒用藥,窮人們生了病很多時候都是聽天由命,因此醫者,尤其是有良心的,在窮人心中有如活菩薩一樣,如蘇青黃所作所為還能身子完整的進了村子,已是難得。


    “這是晚輩給您帶的一點禮物。”蘇青黃躬身說道。


    細心打量著這位在醫藥一途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人,算算年紀要七十來歲了,卻沒有這般年紀的衰老之相,皮膚較同齡的要細膩許多,精神頭也是足足的,到底是保養有方。


    “哎,這是木心那丫頭準備的吧,一看就是,那丫頭的心思,還是這麽剔透啊。”溫老說道。也不客氣,不管這位少爺今個有什麽用意,禮他都先收下,總不吃虧,最不濟,還能給村裏的小崽子們改善下夥食。


    這麽一大塊,足夠五七八個人吃上個把個月的,每次菜裏麵加上那麽幾片,對於日常裏連油都舍不得放幾滴的他們來說,是難得的美味。


    “老爺子,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溫老不開口,蘇青黃不能這麽幹坐著,除了這位今日還有另兩位需要拜訪,時間不等人,當下呲溜著茶水,率先說道。


    “蘇少爺有何交代。”溫老嗒叭了一口旱煙,老神自在,想看看這位臭名滿青郡的今天又憋了什麽壞屁,老爺子都做好了趕人的準備,瞅著牆角的藥杵,想著一會先給他來上幾下再說。


    但接下來蘇青黃的話,卻是憑老爺子幾十年的豐富閱曆都是沒有預料到的,以至於,便連煙灰掉到了腳麵上,上麵有著滾燙的熱度,都渾然不自知。


    “蘇青黃,請溫老爺子重迴蘇家,之前的事,青黃知錯,還請您能夠不計前嫌。”蘇青黃衝著老人行了一個記憶中代表尊敬的沉重大禮,朗聲說道。


    “迴去?是我老頭子耳朵糊塗了聽錯了,還是蘇少爺你在成心尋我開心。”溫老爺摸著胡子說道。


    剛才那番話的確讓老人的心中有所波動,鑽研岐黃之術幾十年,有些東西哪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可當年被眼前這位差點把吃飯的家夥都給摔了,現在說一聲就讓他迴去,這世上哪有這般容易的道理。


    “是青黃年輕的時候不懂事,才憑空讓您們一眾老人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事我認。”蘇青黃說著,又低頭哈腰給老爺子添了盞茶。


    “青郡的藥鋪,在知道您幾個被趕出來後,哪一個不是紅了眼睛的拚命拉攏,說句不吹捧的,這一畝三分地的,比您們幾個還出色的老藥工,我真沒見過。可是你們呢,沒一個改投其他門麵的,為什麽,是別家的銀子給的不夠多?我可知道,旁邊的仁心堂光例錢每月就開了幾十兩,還有年底的分紅花頭,一年的收入便足夠安享晚年了,可您,蘇老,葉老,都把來請人的說客給推了迴去,這裏麵的情意直到今天,我蘇青黃才真正明白。”


    溫老默然的吸溜著茶水,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讓一個比自己小幾十歲的人給說的鼻頭發酸,是啊,為什麽沒有到其他家的藥鋪,不就是這一份對蘇家,對蘇老太爺的情分嗎。當年的他們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毛頭小子,是蘇老太爺賞了他們口飯吃,讓他們活成了人樣,幾十年的共事,他們真的早就把蘇府當家了啊。


    “我還把這東西也帶來了,之前被損壞的地方都細細的補上,但我清楚,東西修好了容易,可您幾位心裏的傷口,想填補好卻是難上加難,所以小子鬥膽,請您幾位給個讓我彌補的機會。”說罷,蘇青黃掏出了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黑乎乎的沒哪個地方顯眼,可老人把它拿到手中,連胳膊都是顫抖的。


    “修好了就好,修好了就好。”


    跟了他幾十年的老夥計,之前被蘇青黃嫌棄這藥箱子礙事,一腳把它踹出了裂紋。如今傷痕處都被人精巧的補上,幾乎看不出痕跡,當然是吳木心找人做的,為的便是將來萬一有用到的地方,拿出來總能派上用場。


    “溫老,您看。”


    老頭子斜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會再像曾經那麽混賬?”


    “看這藥杵沒,我要是再犯混,您二話不說,就用它狠敲我的腦袋,打死完事。”


    “那我也不迴去。”溫老的拒絕,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看著老爺子手裏摩挲著藥箱子小心翼翼又透著心傷的目光,蘇青黃沒來由的心肺一痛,感觸良多,到底曾經是怎樣的遭遇,會讓這個已過了知天命年歲的老爺子如此之滄桑。


    所以上前一步,跪拜說道。


    “蘇家青黃,請溫老爺子重迴蘇家。”


    “蘇家青黃,請溫老爺子重迴蘇家。”


    “蘇家青黃,請溫老爺子重迴蘇家。”說到最後,蘇青黃那俊秀的麵容都有些扭曲,聲音嘶啞,不光是在請求,更像是要好好吐一吐這胸中的濁氣,隨後嘴裏微甜,吐出了一口,微微帶血。


    老爺子並沒有因為這個略帶不禮貌的行徑絲毫不滿,隻是看著半擋住自己的布衣青年和那點帶血的唾沫。


    莫名的想起了,大概是有三十年了,那時候自己跟著老爺去西蜀運藥,倒黴的碰到了強人,老爺同樣也是這樣的擋在自己身前,拚著被紮了一刀最後把那十來個不長眼的家夥通通放倒,一時有些喃喃出神。


    溫老沉默了許久,然後開口。


    “走吧。”


    “嗯?您老,還是不願意嗎?”蘇青黃失望的撓著頭,不知道還有什麽說辭能用。


    “少東家,咱們走吧。”輕輕的一句話,這句少東家與咱們真是擲地有聲,聽得蘇青黃精神一振。


    “隻是少東家,這村裏。”


    “藥行馬上要大換血,正是用人的時候,村裏的孩子挑些伶俐的就留在藥行打打下手,每個月除了吃喝還有銀子能拿,更何況有您這個活招牌在,加上定時的義診和施醫布藥,您老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


    “好,好,好。”聽了這話,溫老別過身子,偷偷擦拭下濕潤的淚痕,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承蒙少東家不嫌棄這把老骨頭不中用,那咱也不揣著了,老頭子溫葉黃,今日重新入駐蘇家藥行,風雨同舟,隻要您不趕我們走,我這一把老骨頭,便終老在蘇家。”


    進村的時候還在挨石子土塊,出村的時候身後卻是跟著烏壓壓的一大堆人。


    當然是來送別溫老的,在老爺子很不容易的解釋下,大家夥才相信不是蘇青黃把老人給劫持了,雖然對於老人離開村子大家夥都舍不得,不過老人說了,以後身子不舒服都可以繼續找他,並且還要從村裏選手腳勤快的去幫忙,即便大家夥再不舍得,也知道重迴蘇家是老頭子的心願,沒有一個人阻止的。


    “你要是敢再欺負溫爺爺,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虎子躲在人後,對著蘇青黃齜牙咧嘴的威脅道。


    “放心,小家夥,我等你再長大點,學好了本事來找我。”蘇青黃摸了摸小家夥的小光頭。


    “溫老,走吧,今日還有葉老和蘇老友情,蘇府裏,木心可為幾位準備了好酒好菜,到時候幾個老哥們,可以好好的一醉方休。”


    老人看了他一眼,“你小子,鬼精鬼精的,知道我的脾氣最好,才最先請的我,要是沒有我等會幫你當說客,你連門都別想進就會被人打出來。”


    看著蘇青黃背著那麽一大包裹東西,起碼有幾十斤,這走了幾裏路還沒有怨言,溫葉黃偷偷的滿意點了點頭,不錯。


    讓蘇青黃等在門外,溫老爺子進了屋內,也不知道屋裏麵到底在說些什麽,反正就是不住的咳嗽聲,外加著一陣沙啞又囂張的大笑。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那我兩就爬起來,爬起來陪你走一趟,看看這小子到底有什麽名堂。”


    這一日,陰曆二月二,在驚蟄日最後的尾巴下,蘇家舊部三人,踏著微不可計的雨絲,和著蘇青黃跟個胖蟲子一樣走出了屋外,驚蟄之日,萬蟲為之而動,而鱗蟲之長者,是為龍。


    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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