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迎著電閃雷鳴和狂風暴雨邀,邀月別居在江水中仿佛迷失了方向般跌跌撞撞,胡亂前行,直至此刻,一船的人隨著邀月別居飄到了何方,他們已不知。


    隻是眼前煙水渺茫,靈韻靜然,山川林立,綿延疊翠,清秀挺拔,醉人萬分。


    葉楓道:“沒想到隨船自行飄蕩,竟也能賞到如此美景。”


    洛輕塵道:“其實人生處處皆美景,隻需細心去發現。”


    葉楓歎道:“是啊……”他看著洛輕塵,柔聲道:“如果我們就這樣隨船而去,遠離江湖,不再過問世事,你願意嗎?”


    洛輕塵一怔,就在剛才的某一瞬間,這個想法曾在她腦中閃過,然而卻有很多事讓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點頭又搖頭歎息道:“我願意,可是身不由己……”


    葉楓道:“江湖紛爭不斷,恩怨情仇,無休無止,我真的不想你再卷入其中。”他淒然一笑,道:“我也很累了,真的很累了……”


    雙目滿含深情,亦有苦楚。


    洛輕塵看著葉楓,眉宇之間似是憂愁滿布,卻又難以開口,半晌,她才道:“青衣幫之事,既已著手查起,半途而廢,便是不仁不義;而我父母如今生死不明,下落不清,為人子女,不去尋查父母蹤跡,亦是不孝,如此不仁不義不孝之事,我不能做……”


    葉楓歎道:“是啊……”他看著洛輕塵,道:“你放心,你既然由此決定,我一定會陪你一起找出真相。”他忽然有自顧自道:“無論真相怎麽樣,我對你的心始終沒有變。”


    洛輕塵慨然歎道:“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死了幾次了。”


    葉楓道:“我的命也是你撿迴來的。”


    洛輕塵道:“生死之交。”


    葉楓忽然道:“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洛輕塵一怔,不解道:“約定?”


    葉楓笑道:“去長安的那天,你還是男兒裝扮,你我曾約定今生不能做兄弟,便要成夫妻……”


    洛輕塵這才想起那天二人之間的對話,此刻迴憶起來,竟覺得一陣羞澀。


    洛輕塵轉過頭,道:“那日所言,不過玩笑罷了……”


    葉楓道:“你當做戲言,而我卻是心裏話……”


    洛輕塵還未張口,忽見不遠處的一座插於江水中的巨山上一卷刻在寬闊壁石上的畫卷映入了她的眼簾。


    洛輕塵驚道:“葉楓,你看!”


    葉楓也看向前方,巨石之上,長幅巨畫,筆跡落落,氣勢雄渾,無一同者,攝人心魄。葉楓歎道:“巧奪天工,驚世駭俗!”


    船漸漸靠近,二人仔細看向石壁,巨幅畫卷分為四小卷。第一卷刻畫了數以百計的人,個個手持兵器,似是在圍攻一中年男子,該男子身旁有一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孩童,此男女二人似是身受重傷,仍在做困獸之鬥;第二卷刻畫著被圍攻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身後正有一人手持帶血尖刀,欲劈將下去,懷抱孩童的女子及孩子皆已不見。眾人身後熊熊大火蔓延開來,欲吞噬眾人;第三卷刻畫了三個男人前來救助倒在血泊中的男子,不幸盡數被身後數百個蒙麵之人所殺,僅有一人尚留一口氣。大火未滅,仍在燃燒,整個天空已成火紅一片;最後一卷描述了一個半白男子於大火之下救走奄奄一息之人。畫卷中橫屍遍野,血流成河,鮮紅的血和通紅的火焰融為一體……


    畫卷中的人物栩栩如生,畫麵動人心魄,似是在講述著一件殘酷的殺伐事件,叫人看了為之動然,難以自已。


    畫卷末,洛輕塵看到石刻三個大字:七曜之災。


    洛輕塵驚道:“七曜派!”


    葉楓也大驚無比,道:“傳聞七曜派乃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門正派,不幸於一夜之間門人弟子消失殆盡,七曜派也在一場大火之間化為灰燼……”


    洛輕塵道:“可惜江湖中人卻少有人知當年之事,知曉內情的俱已下落不明。”


    葉楓道:“這石壁上所刻畫的,似乎就是二十多年前七曜派一役。”


    洛輕塵道:“能將當年之事如此詳盡講述,定是當年一役的目擊之人。”


    葉楓道:“若是找出刻畫之人,事情真相便可知曉。”


    洛輕塵點了點頭,可惜船行甚快,不出片刻便已劃離巨石遠去,二人已無法看清壁畫落款。洛輕塵為探究竟,她雙臂一震,騰空而起,猶如驚鴻般飄然於壁畫之上。


    巨幅壁畫末處七曜之災旁,刻著一行小字:七曜一役,人神共憤,英魂聚散,轉眼數年,命之將盡,今吾將當年之事刻於璧石之上,以謝罪於天地,祭奠於冤魂,吾斷腸人稽首。


    畫卷雖大,字體雖小,筆跡卻都還清晰,似是於不久前剛刻於此處。


    洛輕塵飄然落於船上。


    葉楓道:“有何發現?”


    洛輕塵道:“刻畫之人自稱‘斷腸人’,畫卷亦是不久前才刻於此璧石之上。”她道:“刻畫之人似是命不久矣,才將當年之事刻畫於此,一則為表悔恨之心,二則以供後人知曉真相。”


    葉楓道:“想必此刻畫之人當年目睹事情真相後,才退出江湖,隱居於此。此處山高水深,正是隱居的好去處。更何況能刻出如此巨幅畫卷,非有一年半載不得而成,刻畫之人為了行事方便,所居之地定然就在巨山之上。”


    洛輕塵頷首道:“如此,正合我所想。”


    葉楓與洛輕塵相視一眼,似是都明白接下來所行之事。


    他們將船駛迴巨山之下,環繞巨山四處看去,果然可見巨山南側停泊著兩條小舟,岸邊便是一道石砌小道,直通向山上。與北側相反,巨山南側樹木茂密,鬱鬱蔥蔥,難以看清其中模樣。


    葉楓命人將船駛向岸邊,他與洛輕塵下了船去,便順著石砌小道,直往山上快速奔去。二人施展絕頂輕功飛速奔走,不出片刻便已來到半山腰,山腰處的幾間茅草屋使得葉楓與洛輕塵的腳步得以止住。


    茅草屋破爛不堪,屋外亦是雜草叢生,落葉滿地,雖是陽春之際,卻滿目蕭條景象,一片荒蕪之態。茅草屋門並未關上,洛輕塵與葉楓進得屋內,隻見屋內更是淩亂不已,蛛網滿布,蛇鼠亂竄,似是久無人居。


    忽見茅草屋外一個黑影飛閃而過,洛輕塵與葉楓迅速奔出,那黑影卻已經消失不見。速度極快,令人未能瞧清那究竟是人還是鬼魂。


    葉楓與洛輕塵甚是詫異,忽聞得茅草屋內似是有老人咳嗽之聲,兩人慌忙奔進屋內,果然瞧見一衣衫破爛,須發皆白,骨瘦如柴的老人窩在茅草床內,似是久病不起,奄奄一息。


    瞧見洛輕塵與葉楓進來,老人先是一陣詫異,忽而提氣說道:“兩位怎會到此?”短短幾個字,仿佛費盡了老人所有的力氣,才能吐將出來。


    洛輕塵抱拳道:“老人家,打擾了。”她道:“在下洛輕塵,這位是葉楓,我們二人乃是看到這巨山北側的壁畫才尋道此地……”


    “終於有人看到了……”老人用力撐著床沿坐起來,空洞無光的雙目這才帶了半點的光芒,歎息重複道:“終於有人看到了……”


    葉楓道:“不知老前輩可知這巨石壁畫乃何人所為?”


    老人緩緩道:“這座山名為‘雲霄峰’,二十多年來,雲霄峰便是老朽偷生之地……”


    洛輕塵與葉楓俱是一驚。洛輕塵道:“如此說來,巨石壁畫當是老前輩所為?”


    老人雙目微一頷首,他道:“二十多年前天壇山一役,老朽終生難忘……”說著,又是一陣咳嗽,滿布皺紋的臉頰陣陣抽搐,渾濁的雙目浸潤著淚水,似是痛苦萬分。


    葉楓道:“老前輩可是當年一役的目擊之人?”


    老人點頭道:“不錯……”


    洛輕塵忙道:“老前輩可否告訴我們當年究竟發生何事?”


    老人一怔,看著洛輕塵與葉楓,疑道:“你們二人……”


    洛輕塵道:“我名喚洛輕塵,乃是當年七曜派弟子洛天成之女,當年之事,在當今武林鮮有人知,知曉內情者俱已下落不明,故而萬望老前輩將當年天壇山一役的真相告訴我們,既還冤死者一個公道,亦可令輕塵尋得雙親之蹤跡。”


    老人聞言一驚,他看著洛輕塵激動道:“你是神州四俠之首洛天成洛大俠的女兒?”


    洛輕塵點頭道:“請老前輩告知輕塵真相。”


    “蒼天有眼,洛大俠的後人尚在人間……”老人忽然老淚縱橫,緩緩道:“老朽名喚吳長風,乃是青衣幫寧州左輔門帶玉使者。”他道:“二十多年前天壇山一役,我逃過一劫,可惜與我同去的泉州右弼門呂江平卻魂斷天壇山……”憶起往事,顆顆淚水自其雙目中簌簌落下。


    洛輕塵與葉楓又是一驚,洛輕塵道:“原來二十多年前青衣幫八大帶玉使者有兩位消失於江湖之中,從此下落不明,如今才知竟是這般結果……”


    吳長風用破爛衣袖拭幹淚水,凝神聚氣,繼續道:“二十三年前的一夜,忽聞得七曜派洛大俠遭人圍攻,斷幫主率老朽及呂長老前去救人,哪料來到七曜派時,已是熊熊大火,洛大俠及其夫人都已身受重傷,我們拚盡全力,卻無法救其二人脫險。後來琴簫島簫島主,生花筆蒙仕臻都前來相救,神州四俠武功雖好,卻終究難以以寡敵眾,皆遭人所害……老朽亦被人背後偷襲,幸得飛鷹山莊葉北堂葉莊主相救,得以留住性命。老朽醒來之時,隻見天壇山被火海吞噬,七曜派死屍遍地,血流如何,神州四俠僅見蕭雲蓬尚留一口氣,其他三人俱已不見。老朽硬撐著傷痛,帶著蕭大俠離開天壇山……”


    洛輕塵難過道:“前輩可知當年究竟是何人陷害我父母親?”


    吳長風搖頭道:“老朽不知,圍攻洛大俠的俱是蒙麵之人,難以辨清其貌。”他道:“隻是,老朽在暈倒之時,有人自我身上偷走青玉片,那人的樣貌,我倒看清了……”


    洛輕塵道:“那人是誰?”


    吳長風恨聲道:“青衣幫前副幫主,即潯陽銀環派旭明馳。”


    葉楓驚道:“前輩可確定是他?”


    吳長風道:“他雖蒙著麵,可他以那獨門絕技雷震雙環結果了呂長老的性命,老朽卻看得一清二楚。”說著,雙目含恨,痛苦已極。


    洛輕塵道:“如此說來,前輩及呂長老的青玉片皆是被旭明馳所奪?”


    吳長風微一頷首,長噓一口氣,繼續道:“……連夜下山之後,我與蕭大俠暈倒在山腳下,後被好心獵戶所救,苟延殘喘,偷生於此……”


    “隻是,老朽三年前身患惡疾,命之將絕,生怕當年之事自此隱沒於江湖,這才費盡千辛萬苦將七曜派真相刻畫在璧石之上,望有緣之人得以瞧見,查明洛大俠遭人所害之事,為其還以公道……”吳長風說著,又是淚水涔涔,傷心不已。


    洛輕塵亦是感動不已,難過道:“不知七曜派一役後,父母親到底是生是死,身在何處。”


    吳長風道:“莫非洛姑娘自那日殺伐之後便與洛大俠夫婦分離至今?”


    洛輕塵頷首道:“輕塵一歲那年被師父在林中拾得,並撫養長大,十四歲那年,師父忽然不辭而別,自此便是輕塵一人獨行於江湖,為查清當年七曜派一事,費盡周折,卻毫無所獲。”她歎息道:“好在上蒼有憐憫之心,讓輕塵能在今日得遇前輩……”


    吳長風再長歎一口氣,道:“可惜,老朽無能,未能幫到洛姑娘……”


    洛輕塵道:“前輩已經幫了輕塵很大的忙了。”她繼續道:“方才聽前輩所言,蕭雲蓬簫島主亦在那一役後逃過一劫,不知他現在何處?”


    吳長風道:“獵戶救得我二人性命,醒來後,簫島主得知於天壇山遺失其至寶翡翠白玉簫後,便與老朽一同隱退江湖,如今暫居雲霄峰山頂處。翡翠白玉簫於蕭島主而言,與生命無異,此物一失,似乎活著已無意義,亦不願再見到任何人……”他歎息道:“我與他雖相隔不遠,多次拜訪,亦是拒之不見,如今已有二十多年未曾照麵。”說著,一陣傷感之情油然而生。


    “弄樂之人丟失樂器,生者,便如行屍走肉。”


    語音將盡,隻見一人走了進來。他雖白發蒼蒼,瞧其年齡卻不過半百,身著一襲紫衣,已是破破爛爛,麵容憔悴,雙目無神。


    “簫島主!”吳長風一聲驚唿,激動不已。


    洛輕塵與葉楓聞言,驚詫萬分。


    蕭雲蓬忙走過來,握住吳長風的枯瘦的手,道:“我早該來看你,可是……”


    吳長風熱淚盈眶,道:“簫島主……”二十年不見,兩人都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


    蕭雲蓬道:“我在山上夜晚常常聽到你的咳嗽聲……”他也傷感道:“今天來看看你,希望不晚。”


    吳長風苦笑道:“死之前能見簫島主一麵,亦是死而無憾了。”


    蕭雲蓬道:“遺失翡翠白玉簫,我亦是生不如死,命不久矣。”


    “簫島主!”洛輕塵與葉楓一同抱拳作揖道。


    蕭雲蓬看著二人,不解道:“你二位是?”


    吳長風慢慢道:“這位是洛輕塵,洛天成洛大俠的後人,這位葉楓葉公子是洛姑娘的朋友。”


    蕭雲蓬看著洛輕塵,激動道:“你是大哥的女兒……你是輕塵……”


    洛輕塵微一頷首道:“輕塵拜見蕭三叔。”洛輕塵在兒時便已聞聽師父所言,破雲簫蕭雲蓬,生花筆蒙仕臻以及青衣幫幫主斷蒼建都乃自己父親的結拜兄弟,按照排行,蕭雲蓬為三,故稱其一聲“蕭三叔”。


    蕭雲蓬看著洛輕塵,歎息道:“山中歲月方一日,世間已過數十載……”他落淚道:“我的翡翠白玉簫竟已離我二十多年之久了。”


    葉楓道:“今日簫島主可與翡翠白玉簫重聚了。”


    蕭雲蓬一驚,洛輕塵接道:“不錯,當年簫島主於天壇山遺失翡翠白玉簫,輕塵無意間聞聽此簫被飛鷹山莊莊主葉北堂所得,藏於飛鷹山莊,後將其自飛鷹山莊盜出……”


    洛輕塵拿出翡翠白玉簫,雙手奉還給蕭雲蓬,道:“物歸原主。”


    蕭雲蓬得見闊別二十載的翡翠白玉簫,頓時激動得淚如雨下,顫抖著雙手接過玉簫,竟像見到遺失多年的孩子般,興奮之餘,傷心不已。


    蕭雲蓬道:“多謝你們,多謝……”說著,雙手緊握住翡翠白玉簫,一陣落淚,一陣喜悅,一陣情不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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