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正。


    雨後的街上人來人往,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混合青草的氣息,衛蘅和沈清歡肩並肩,朝著護城河方向去,


    路邊有不少小商販,吆喝著麵前的物什。


    沈清歡看見有不少是賣發飾,心裏頓時湧起一絲危機感。


    “過去看看?”


    衛蘅時刻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隻是一個眼神,就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好!”


    老板很熱情,瞧見他們過去,笑盈盈說道:“姑娘,公子,看看可有喜歡的?公子,我這今日新來了些發簪,您要不要看看?”


    老板一邊推銷,一邊還不忘給衛蘅使眼色。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這般郎才女貌,真真是般配的很。


    沈清歡沒有揭穿老板的小心思,繼續打量著攤位上的發飾,最後挑了一塊雲紋玉佩。


    水頭差了些,但勝在雕工精致。


    “老板,這塊玉怎麽賣?”


    老板正向衛蘅推銷發簪,瞧見沈清歡手中的玉佩,眼底精光閃現。


    “姑娘好眼力,這可是小人著最好的東西,您若真心喜歡,十兩銀子如何?”


    “十兩?”


    沈清歡翻了個白眼,氣得差點罵人。


    “這玉佩水頭極差,裏麵還有棉,質地普通,雕工更是一般,如何能值十兩?是不是天太黑,讓你瞧不清楚,要不要我幫你找個亮堂的地方,仔細瞧瞧?”


    老板原以為就是兩個不缺錢的主,打算坑一個是一個。


    沒想到居然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今兒個遇到了個行家。


    “姑娘,您小聲點,這玉佩你喜歡就八兩如何?”


    “太貴。”


    沈清歡搖頭,“最多二兩,多一文都不要。”


    這塊玉佩若放在常樂鎮,隻怕連五百文都沒人要。


    老板臉都白了,哪有這樣講價的。


    “姑娘,還請您手下留情。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就靠這點東西養家糊口,二兩真的不行。”


    “那我不要了。”


    沈清歡轉身就走,心裏卻在默數一,二,三……


    “姑娘稍等!”


    老板越過攤位,將沈清歡攔下來,沉沉的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二兩就二兩吧。”


    這些東西在賣不出去,家裏就揭不開鍋了。


    沈清歡接過老板手中的玉佩,卻遞給他五兩銀子。


    老板一臉愁容,“小的找不開。”


    “不用找。”沈清歡擺了擺手,笑道:“這玉佩質地其實可以,我隻是喜歡買東西壓價,沒想讓你吃虧。”


    老板怔愣的看著手裏的銀子,好半天沒從她的話裏反應過來。


    等迴過神時,人都已經走遠了。


    老板感激涕零。


    這姑娘,是好人呐……


    ……


    沈清歡舉著玉佩側身看著衛蘅。


    “玉佩送你。”


    “當真!”


    衛蘅有些受寵若驚。


    “當然!”沈清歡語氣堅定,目光落在他腰間,已經有一塊上等的和田玉,兩塊放一起對比,好壞一目了然。


    “隻要你不覺得這塊有瑕疵的玉,丟了你小公爺的身份就好。”


    “怎麽可能。”


    衛蘅手忙腳亂把腰間的玉佩取下來,隨即背過手,身體往沈清歡方向側了側。


    用意明顯。


    沈清歡笑了笑,一貫冷靜自持的人,竟也有這般幼稚的時候。


    不過,吐槽歸吐槽。


    她還是親手將玉佩係在他腰間。


    “瞧著好像還不錯。”沈清歡煞有其事的看了兩眼,很是滿意。


    “確實不錯!”


    衛蘅凝望著她,眼中滿是笑意和饜足。


    一語雙關。


    稍時,他牽起她的手,繼續前行。


    不遠處,兩個相貌不凡,衣著華麗的年輕男子睜大眼睛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


    “老二,是我看錯了?”


    前麵那人怎麽瞧著有些像老三?


    說話者不是旁人,正是衛家大公子衛謙,站在他身旁著玄色錦緞長衫是他親弟,衛家二公子衛傑。


    “沒看錯,確實是老三。”


    衛謙愕然,“開什麽玩笑?老三對京城世家千金避之不及,又怎會相邀夜遊泛舟?”


    “應當不是京城的世家千金。”


    衛傑微微眯著眼睛,略略思忖片刻,便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衛謙茫然,“還有,你怎麽知道那姑娘不是世家千金,我瞧著感覺有些眼熟,不過不記得在什麽地方見過。”


    衛傑道:“世家小姐多傲慢,這姑娘清麗淡雅,瞧著甚是溫純,那些個庸脂俗粉比不的。


    當然,大嫂除外!”


    衛謙聞言有些氣惱,拍了下他的後背。


    “混小子,話別亂說,仔細母親收拾你。”


    “況且,你正在跟兵部尚書裴大人家嫡女議親,這話若是傳到裴家人耳中,你的名聲在這些世家小姐之中算是毀了個徹底。”


    衛傑不在意,“毀了就毀了,與其娶個不愛的姑娘,不如一輩子孤家寡人。”


    “我倒是有些羨慕老三,能找個心意相通的姑娘。”


    衛謙笑笑,沒說話。


    他們這樣的門庭,婚姻之事從來由不得自己。


    “行了,迴家!這事先別告訴母親。”


    “知道!”


    衛傑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母親正在為他們兄弟二人的婚事著急上火,若知道老三跟一個姑娘家走得近,怕是連人家祖上八代都要查個遍。


    衛蘅全然不知自己的行蹤被兩位兄長瞧見,這會兒他們已經來到河邊。


    幾艘畫舫停靠在碼頭,付了銀子正要上船,耳畔傳來一個嬌滴滴的驚唿聲。


    “蘅哥哥,你也來遊湖嗎?”


    是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姑娘,身著錦衣華服,發髻上插著一支纏花步搖,俏麗中帶著幾分矜驕。


    她的目光略過衛蘅,落在他身旁的沈清歡身上,緋紅的臉上閃過些許陰冷,但轉瞬即逝。


    衛蘅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宋紹華,當即擋在沈清歡麵前,遮住她的身影,客氣頷首。


    “郡主。”


    “這位姑娘是……”


    她看著衛蘅,粉唇微微撅著,想聽一個答案。


    衛蘅答道:“對我很重要的人。”


    宋紹華臉色微變,聲音變調:“瞧著是個美人兒,難怪能讓蘅哥哥一連好幾個月家都不迴。”


    “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姑娘?”


    沈清歡一點也不傻,哪能聽不出話裏濃濃的敵意。


    蘅哥哥,喊得這般親密。


    想來兩家關係匪淺。


    見沈清歡不說話,宋紹華掩著唇輕笑:“呀,該不是不會說話吧?可惜了這張漂亮的臉蛋……”


    宋紹華身邊還跟著其他世家小姐,加上伺候的婆子丫鬟,烏泱泱一群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沈清歡還沒發作,擋在她前麵的衛蘅就已經發火了。


    “你們都是知書達理的貴族小姐,合夥欺負一個姑娘,就不怕壞了自己的名聲。”


    瞬間,笑聲戛然而止。


    若是落得一個爭強好勝,善妒的名聲,隻怕找不到一戶好人家嫁過去。


    眾人心裏生了怯意,既不敢得罪衛家,也不敢得罪宋紹華,隻能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宋紹華卻不怕,她是郡主。


    隻要她看上的人,不管是誰,爹娘都會想辦法幫她。


    不過話雖如此,對於衛蘅,宋家人卻沒轍。


    衛家深受皇上重用,後宮又掌握在衛家女手裏,長公主就算知道女兒心儀衛蘅,也不敢強行請旨賜婚。


    比起女兒的幸福,丈夫和兒子的前程,公主府的榮譽才最為重要。


    瞧著衛蘅這般護著沈清歡,宋紹華越發惱火,心底的怒意如火山噴發,直衝腦門。


    “大晚上的,一個姑娘家家跟外男夜遊泛舟,身邊連個丫鬟小廝都不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幹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宋紹華扶了扶鬢邊有些晃動的流蘇,眼神愈發兇狠。


    “郡主慎言……”


    衛蘅麵色難看,手指攥緊成拳,隱忍怒火。


    “衛蘅!”


    被人保護的感覺很好,可她不能一直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沈清歡輕喚一聲,側身上前走出陰影之下。


    暖色的燭火灑在她的臉上,看似溫柔無爭,卻隱約透著淒厲。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對蘅哥哥直唿其名?”


    “你知道他是什麽身份?”宋紹華循聲看向沈清歡,第一眼是驚豔,第二眼就變成了嫉妒。


    長得雖然算不上豔壓群芳,甚至隻能用小家碧玉來形容,可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卻是讓她們這些以豐韻為美的女子有些無地自容。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份尊貴的她第一次知道什麽是自卑。


    麵對羞辱,她沒打算讓衛蘅替自己出頭。


    宋紹華貴為郡主,把她給得罪了,人家隻要動動手指頭,捏死她就跟捏死一隻螞蟻簡單,甚至還會牽連遠在雲溪村的家人。


    雖然有衛蘅護著,可總也有他鞭長莫及的時候。


    她不會蠢到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其次,還有個最大的原因。


    她頭上那支纏花步搖……


    “郡主請息怒。”


    沈清歡對自己的現狀,認知十分清楚,明知道宋紹華不喜歡自己,但還是揚著笑臉。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宋紹華已經理虧了,除非腦子有坑,才會繼續不依不饒。


    瞧著在宋紹華麵前做低附小的沈清歡,衛蘅心疼急了。


    想保護她,卻被沈清歡眼神示意止住。


    宋紹華心裏也有一本賬,這個時候繼續刁難,隻會將衛蘅越推越遠。


    不如給她點麵子,也好在衛蘅心裏留個好印象。


    見沈清歡主動示弱,臉色也微微緩和,餘光瞟了衛蘅一眼,道:“本郡主原也是打算遊湖泛舟,不如就一起如何?”


    “當然可以!”


    衛蘅想拒絕,沈清歡卻先一步開口答應。


    “……”


    衛蘅無奈,隻能看著她們一前一後上了畫舫。


    原本應該愜意而溫馨的二人世界,因為宋紹華的出現,變得失去了意義。


    船在湖上轉了一圈,衛蘅便讓艄公靠了岸。


    幾人一上岸,衛蘅便拉著沈清歡的手離開,留下笑得臉都快要僵硬的宋紹華一人留在岸邊。


    “留她一個人會不會不安全?”


    衛蘅身長腳長,步子邁的有點大,盡管刻意放慢腳步,沈清歡也是三步並兩步才能跟上。


    “她那樣對你,你還關心她的安危?”衛蘅停下腳步,語氣有些生硬。


    “生氣了?”


    沈清歡站在他對麵,背著手歪著腦袋,俏皮又可愛。


    她可不是什麽聖母瑪利亞,爛好心去關心宋紹華人身安全。隻是身處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封建時代,她必須保證自己和家人能平安活下去。


    否則,命都沒了,還要銀子做什麽。


    “不生氣好不好?她畢竟是郡主,若是得罪她,且不說京城的生意能不能做下去,就連我們全家的小命也難保住。”


    “難道我不值得你信任?”


    衛蘅又氣又無奈,若非路上人來人往,他真恨不得將她狠狠收拾一番。


    沈清歡心裏是暖洋洋,不顧路人異樣的目光,毅然決然撲進他懷裏,聲音帶著哭腔。


    “我相信你能保護我,可我也要變強大,不給你拖後腿,不讓你擔心,必要時能保護你啊。”


    衛蘅眼底升起一絲灼熱。


    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此時,一輛馬車路過,夜風撩起窗邊的簾子,坐在裏麵的宋紹華看見路邊抱在一起的兩人,氣得將手裏的茶盞砸了出去。


    茶杯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沈清歡鬆開衛蘅,隻看見馬車的背影。


    “時候不早,我送你迴去。”衛蘅收迴目光,握著她的手將她送迴客棧。


    與此同時,馬車裏。


    宋紹華哭紅了眼睛,貼身丫鬟淡竹努力蜷縮自己。


    郡主脾氣不好,生氣起來對她們非打即罵。


    自己手臂上還有好些傷痕沒有散去,可不想這時候觸黴頭。


    “愣著幹什麽,沒瞧見本郡主渴了嗎?”宋紹華厲喝一聲,嚇得淡竹臉色發白,顫顫巍巍重新倒茶遞過去。


    “郡主請喝茶!”


    也不知是不是宋紹華戾氣太重,還是淡竹沒有注意,茶杯在兩人過手中掉了下去。


    滾燙的茶水全部灑在宋紹華的衣裙上。


    因為衣著厚實,並沒有燙傷,但還是徹底激化她壓抑整完的怒火。


    宋紹華抬手一巴掌閃過去,怒罵道:“你是怎麽做事的?連一杯茶都端不穩,想燙死本郡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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