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跌跌撞撞迴到自己的房間,黃泉望著不遠處那片入夢池水,神情中多了些恍惚。


    她沒有想過,在有生之年裏還能再見到那個人的樣子,哪怕那可能隻是一個相似的重合。


    “他死了,他應該死了,他不可能還活著。”


    可眼角劃過的血淚,那切身體會的溫熱,它們都提醒她,這具身體尚未完全死去。


    她想起一個遠去的名字,“雷電·忘川守·芽衣”,這個挺好聽的名字因為這一路上顛沛流離,被〈虛無〉的黯色侵蝕成鮮血淋漓的“黃泉”。


    在那個時候,還有人會用這個舊名字稱唿她。


    直到一柄柄象征著文明驕傲的詔刀破碎,直到逝者的血浸沒山河……那一天,她看見連那星空的樣子,都變成毫無生氣與希望的灰白。


    黃泉,擁有這個名字的人,要殺掉沉浮混沌的“血罪靈”,要斬卻擋在前路因為“染就”而渾渾噩噩的,無可避免走向衰敗的,一切。


    “此身行路漫漫,迴望三途,唯餘一具枯骨。”


    黃泉讓自己平躺進入夢池裏,感受著微涼的液體逐漸沒過自己的身體,淹沒鼻尖,令那殘破不堪的意識沉入由憶質構造的廣袤海洋。


    她知道入夢池帶她去的目的地將是匹諾康尼千萬築夢師們精心布置的“美夢”,也知道馬上會看見如黃金般繁盛的風景。


    可惜,她已經不會再做夢了。


    ……


    星在向下墜落。


    經曆了“霸道公司員工賴上我”與“大哥,我和嫂子真的沒什麽”兩場驚心動魄的鬧劇,現在她隻想好好的用美夢衝淡這些令人不悅的意外。


    她迫切的需要逃離危機四伏的現實。


    幾分鍾前,在躺進入夢池前,星仔細檢查了房間的門鎖,裏三層外三層鎖死。


    然而這還沒有完,她還疑神疑鬼的推來幾把椅子,又費力的搬起那張長桌,從儲物空間裏翻出幾塊沉重的石塊……


    星把它們都堆砌在門前,她要確保這扇向內打開的門不會在她入夢時被從外麵推開。


    理解一下吧,女孩子一個人住酒店總是缺乏安全感的,要不是知道夢境大酒店是正經地方,她還打算地毯式探查有沒有攝像頭呢。


    另一方麵,星本來就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平常有人陪著她玩鬧的時候可能還好,每當獨處時,她一旦卸下玩世不恭的麵具,那些孤獨與恐懼便隨之而來。


    準備充足,她才躡手躡腳的躺進入夢池裏。


    不怕人笑話,她剛剛還怕自己會被這淺淺的池水淹死呢,因而躺下去的時候動作也就沒有那麽優雅,像是隻被強行抓去洗澡的貓。


    可能是星核宿體的體質過於特殊,掙紮了幾下,入夢劑和遊離憶質才起了效果,讓星體會了失重的感覺。


    ……


    “這就是匹諾康尼引以為傲的〈黃金時刻〉?”


    “開玩笑的吧,陰森森的,冷色調暗麵布局,陰間的緩慢背景音樂,周圍還飄著意義不明的白色字幕,你說這是恐怖片拍攝現場我都信。”


    “給我幹到哪兒啦!這還是匹諾康尼嗎?”


    入夢池的終點是另一片入夢池。


    望著周圍與酒店房間一般無二的環境,星唯有看見那扇沒有被雜物阻擋的房間大門才能分辨出夢境和現實。


    熄滅的壁爐,散落在地的大型油畫……


    星從入夢池中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也顧不上會不會弄濕那看上去就價格不菲的地毯,直接穿著鞋子走出了池水。


    目光警惕的掃視了一下這個可疑的房間,星已經做好了和從黑暗中突然竄出來的怪物真人快打的準備了。


    誒,這裏怎麽有個寶箱?


    開開開,哪怕它會變成怪物,開了是陷阱爆扣血量也開,勇敢星星不怕困難……


    ■星瓊加五,信用點若幹。


    ■獲得了有關“鍾表匠”的些許線索。


    搞這一下子,星就不慌了啊。


    按照慣例,能出現寶箱的地方都是被〈開拓〉標記的“探索地圖”。


    哪怕她被怪物打得當場去世,幾秒鍾後都能完好無損的迴到界域定錨或者維生定錨的“存檔點”,滿血複活之後,又是一條二周目的開拓王中王。


    隻要對麵敢亮血條,星就敢衝上去給它一棒球棍;隻要能夠看見一個寶箱,不把地圖上的探索點翻個底朝天她都算是淺嚐輒止。


    來勁了!


    且看星晃了晃脖子,掙了掙手腕,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大步流星的向著那幅可疑的油畫走去。


    藍色的油畫中間突兀的撇開一道光亮,像是等候揭開的劇場帷幕。


    不出意外,這是個隱藏通道。


    雖然不知道它會通往什麽地方,也不曉得前方是否兇險,拎著那邦邦硬的球棍,開拓者少女一個前衝就踏入畫中。


    走廊,無窮無盡的迷宮,在初次見到自稱黃泉的嫂子的時候,她就見過這個場景。


    不祥的陰影盤踞在角落,用著它們空洞死寂的目光打量著闖入此間的少女,要把這新的獵物伺機拖進深淵,而她迴之以挑釁的眼神。


    來,別藏著掖著,出來溜溜啊!


    來個虎皮的有膽子給你姑奶奶打了,看我不用這根棒球棍活扒了你們的皮!


    金色的雙目燦若星辰,危險的氣場隨著她緩慢而沉穩的步子向著四麵八方壓迫。


    嗬,令使級別的蟲子我星都敢殺,你們這些小嘍囉也敢在我麵前放肆,真拿自己當迴事了?


    大抵是因為星眼睛裏的戰意過於可怕,這些上不得台麵的陰影蠕動著躲進更深邃的黑暗裏,連剛剛看向她的目光都盡數收迴。


    〈這份力量,正是作為開拓者的理由!〉


    毀滅,這傳承自那顆星核的命途雖然挺招人恨的,但是它也是真的好用。對待路上的魑魅魍魎,比起架起炎槍防禦,星更喜歡用棒球棍,用純物理的方式把它們碾碎。


    周圍剩下來的隻有那些層層疊疊的白字。


    看得見摸不著,還帶著首行縮進兩字符的格式,如煙似幻的存檔氣氛組。


    “所以,到底是誰叫米哈伊爾?”


    星看著那些字指引她向著一個方向走去,也不懷疑這可能是陷阱,就這麽跟著。


    隻是它們不時提起“米哈伊爾”這個名字,當時在入夢池裏,星也聽見有人鬼哭狼嚎的叫著這個名字,容不得她不去好奇。


    於是,在這危機四伏的走廊裏又閑庭漫步了半個鍾頭,星終於看見了一幅和入口處一模一樣的藍色掛畫。


    沒有猶豫,她一腳就踹了上去,倒要看看這裝神弄鬼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一腳踩了個空,但星已經來不及收力了,被身體的慣性拽著就往那幅畫裏墜去。


    走廊變成了沒有護欄的浮橋。


    向著兩側望去,是深藍色憶質勾勒的虛幻海洋,你不會想知道掉下去會發生什麽的。


    那些充當氣氛組的字幕也逐漸密集,似乎是要宣告著什麽偉大事物的降臨,迴憶起冒險小說裏的情節,哪怕是星都感覺有些熱血澎湃。


    她已經腦補出“米哈伊爾”是個三頭六臂,渾身眼睛和扭曲觸手,完全不可名狀的未知存在了,也準備好了要真刀真槍的和這攔路的實體廝殺。


    結果呢,星走到浮橋的盡頭隻有一個穿著舊禮服的小男孩。


    麵容很清秀,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認錯性別,但根據“不確定性別,但看上去像女角色的大概率是男的”這條迷之定律,星還是看出這是個男性。


    啥呀,這孩子一臉怯懦,讓星連問的興致都沒了,看這樣子也不像是認路的嘛。


    “這位客人……我是酒店的服務生米沙。”


    小男孩怯生生的向著星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星突然敏銳的想起自己在現實中好像也在酒店前台見過這個孩子。


    隻是……米沙,你和米哈伊爾有什麽關係嗎?


    星揣度著,不動聲色的打量麵前這個孩子。


    米沙見她對這周圍的環境似乎很感興趣,也沒多想,耐心的指著四周向她解釋:


    “這裏是一座臨時中轉站,所以看起來會比較簡陋。夢境中的白日夢酒店,目前正在進行修繕工作。”


    很好,你小小年紀就掌握了客服人員的從業技巧,隻要把責任都抹了及時給出補償,客人就不會有什麽過激反應。


    星沉默著,順從的任由這個孩子把自己領到台階上,又一幅藍色掛畫旁邊。


    “抱歉為您帶來了不好的入住體驗…但如果您去到「黃金的時刻」,相信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的。”


    再信你一次。


    “你就欺負我在這兒找不到投訴人員吧,我才不相信匹諾康尼的白日夢酒店會有這麽藏汙納垢的中轉站。”


    星這麽想著,走向畫卷背後的世界。


    然後,她感受到失重,開始第二次墜落,這一次稱得上標標準準的自由落體。


    她能看見身下那繁華的街區和來來往往的人們,可在空中她控製不住自己,隻能任由久違的重力教會她作為凡人的姿態。


    重重的摔在地上,卻感覺不到疼痛。


    耳邊傳來人們的驚唿聲,但他們好像大多數也對這情況見怪不怪,把這當做官方的即興表演,三三五五的散去,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星睜開眼,看見兩位“天使”。


    這麽說其實沒什麽問題,畢竟天使都頭上有光環,背上有……沒翅膀?!哦,他們的翅膀長在耳朵後麵,這又是什麽別致的打扮。


    青年對身旁的少女說了些什麽,然後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星,他向她解釋這是少數人初次使用入夢池的正常現象。


    可是星沒有聽他講話。


    她警覺的看著麵前的少女對自己發動了命途力量,這是要做什麽?


    “別擔心。她隻是利用「同諧」的共鳴對你進行了調律,以便你能更自如地在夢境中掌控自己的身體。”


    青年再次替她補全這裏的常識,並且這一次他說明了自己與少女的身份,理論上,他們是匹諾康尼工作者的家族成員……


    “歡迎來到匹諾康尼·黃金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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