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此,珠華再不明白就不是遲鈍而是蠢了,她隻覺心尖上一顫,那股顫栗飄乎乎一路往上傳,於是她連腦袋裏也是一暈,連帶著頭都抬不起來了。


    她第一個感覺倒不是當年背地裏跟張推嘀咕的小心思被他聽見了,而是——這種被撩的感覺來得毫無防備,精致又含蓄,她招架不住啊!


    尤其他還一本正經,好像真在跟她商量借錢不借錢,誰說古人板正不解風情的?那他一定是書讀得太少。= =


    珠華哼哧著說不出話來,當年跟他討價還價婚期的時候都沒覺得害臊,這時卻少女心發作,居然讓羞著了。


    她頭低垂著,好像犯了錯一樣,蘇長越看不見她的臉,隻瞧見她脖頸彎折出美好的弧度,腮邊連著頸項一片毫無瑕疵的粉白,一縷發絲蕩在旁邊,令得他心中也是微微一蕩。


    他定了定神才重開了口,聲音微啞地追問道:「你要不要我寫?」


    珠華手裏還抓著木匣,她手指在匣邊磨蹭片刻,心跳還是不穩,但勇敢擠出了一個字:「要!」


    她不會主動去跟他談納妾不納妾的事,以後也不打算和小三小四鬥,但他覺悟這麽高,主動給承諾,那不要的是傻子。


    珠華還是不大好意思看他,她這時才後知後覺有了私心被揭穿的心虛感了,然而又忍不住想去看他,匆匆抬起頭來瞄他一眼,同他幽深目光一對,驚得一縮,卻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麽,忙匆匆往裏間跑了。


    蘇長越不知她去幹嘛,不好跟進,隻在心裏默想:等張伯父迴來,婚期一定得商量個越靠前的越好。


    珠華很快出來了,她原是去拿五年前的那張欠條,拿迴來刷刷幾下撕成了碎片,再鋪紙磨墨。


    蘇長越懸腕提筆,片刻功夫書就一張新的與她。


    珠華低著頭接過來,打開木匣,把新得的欠條同銀票放在了一起。


    蘇長越注意力被放在書案邊的一個繡花繃子吸引住,放下筆,轉去拿起來看。


    珠華在女工上屬於沒有天賦的那種,她對色彩的感覺一般,還沒耐心坐不住——刺繡所用的絲線太細了,她這種生手坐半天都不見得能繡出一片葉子,成果出太慢,她盯著繡花繃子繡一會就要走神,一走神就要戳到手,不誇張地說,她的每件繡品上都有她撒下的熱血。


    蘇長越手裏拿著的這件也不例外。


    而且還新鮮著,正是她先前才挨了一針,結果不小心沾染上去的一小點血痕,連色澤都還沒怎麽變。


    「你手傷到了?」


    珠華「嗯」一聲,伸手拽過繡花棚子:「別看啦,我做不來這個,手藝差得很。」


    她這還真不是謙虛,帕子上繡著兩片葉子一朵花,婉轉一點地形容:繡工是真不怎麽樣。


    要是原來她說出這個話的同時還要有點發愁,畢竟這是和生計有關的技能,學好了能省不少錢,不過現在就無所謂了,五萬兩失而複得,她完全不用為難自己,尋個精女工的丫頭是最容易不過的事。


    唯一一點可能的障礙是,蘇長越不會有非給她攤派活計的要求吧?


    她想著,決定既然正好在他麵前現了醜,就索性把話說在前頭,便試探著道:「我以後不想做這個了,手戳得好痛。」


    為了增加說服力,她還攤了隻手掌到他麵前去,指尖上有兩三小小的紅點,正是這幾天才戳到的,傷痕還沒愈合。


    小姑娘這是在跟他撒嬌啊。


    蘇長越心頭微微一熱,立刻便道:「做不來就不要做罷,非學那個做什麽,撿你喜歡做的便是。」


    這麽好說話。珠華開心了,笑眯眯點頭:「好。」


    雖拿著還嫁銀的幌子來見了一麵,畢竟不便停留太久,兩句閑話說完,蘇長越還是到外院安頓去了。


    至晚間時張推官迴來,開家宴給蘇長越賀喜,依男女分了裏外兩桌席麵,除了一個張老太太稱病未來外,旁人都到齊了,連二房都一個不拉。蘇長越坐在客位上,旁邊挨著個小陪客葉明光。


    葉明光又大了一點,他生來早慧,成熟得也比別人的快,現在已經過了那段別扭期,再看見蘇長越時不再有那股小孩子總要別苗頭似的勁,挺規矩地問好,挨他旁邊坐著。


    裏間珠華相對來說就有點頭疼了,因為依座次她旁邊坐的是張芬,這姑娘像被誰欠了一百萬一樣,臉拉得老長,往那一坐,散發著一股「誰都別來惹我」的不悅感。


    這也罷了,珠華橫豎也不怕她,也不會被她影響心情,可坐她斜對麵的馬氏卻是滿麵春風,喜氣溢於言表,母女兩人的情緒整個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這就總讓人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怪了。


    燈燭高照,作為高中而來求親的準嬌客,外間席麵上的蘇長越是毫無疑問的主角焦點,開席之初就先被灌了一波,連年事已高的張老太爺都樂嗬嗬地同他喝了一杯。


    又用有點含糊的蒼老嗓音教育自家的孫輩:「良翰,良勇,你們也要用功讀書,有朝一日也能去皇榜上光耀一迴,那我們張家的列祖列宗,都跟著你們添光彩了。」


    對於蘇長越這種典型「別人家的孩子」,張氏兄弟兩個都不怎麽有興致搭話,聽張老太爺發話,都隻悶悶應聲。


    張良翰比蘇長越還大著三歲,混到如今才過了府試,到院試上又卡住了,差這一步之遙硬是混不到個秀才,張興誌著急得不行,找著張推官求他去向提學官通關節,讓張推官生氣地罵了迴去——秀才是科舉三關裏最容易的了,這都要想法舞弊,再往上考又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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