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華心下感激,道:「少夫人別擔心我,蘇哥哥還欠著我嫁銀呢,他不會一邊欠著我的錢一邊還養什麽妾,這個人品,我總是相信他的。至於以後,時日久長,他還完錢要動了這個心思,人心一變,那是沒辦法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就過我自己的日子,也難過不到哪去,不過沒男人而已,跟沒錢一比,可又容易多了。」


    「……」沈少夫人搖頭失笑,「罷了,倒是我多慮了,你比我還想得明白著呢。」


    珠華默默想,那是她曾經見過比內宅廣闊得多的風物啊,雖然如今已經失去,但她的眼界延續了下來,她就是不會把家庭男人當成她生活的全部,以為留不住男人,人生就是失敗。


    「我真心羨慕你娘。」已經打開了這個話匣,沈少夫人便禁不住又多說了兩句,「想當年,你娘去世,你爹才中了金榜,青年進士,多麽難得,京裏多少人家想搶,說親的媒人踏破了客棧的門檻,想占個先,說服你爹在熱孝裏續弦。你爹堅持不允,收拾了東西默默返鄉,給你娘辦完喪事,又隔了兩年,才續娶了一房。他那時已經到外地上任,娶的這個妻子同在京裏能娶到的自然是差遠了。」


    珠華感覺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勁,凝神聽著,聽沈少夫人歎了口氣,又道,「你娘去的太早,你爹中榜後的風光她都沒有沾到,算是個沒福的人,可你娘能得一個男人這麽待她,她都去了,還把她擺在自己的前程之前,倒又比一般人都有福氣了,也不枉在世上走了這一遭。」


    珠華聽得眨巴著眼——所以,這位貴婦到底是愛她縣令爹,還是愛她縣令爹對她娘的情誼啊?


    她有點琢磨出來了,也許在沈少夫人心中,縣令爹開始不過是個年少時美好的影子,她嫁的丈夫要是能一心一意對她,她漸漸也就把這個影子忘記了。但不幸徐世子是個普通的豪門子弟,他循著一般豪門子弟的路線走,該納妾納妾,沈少夫人叫他傷了心,又不屑說,就憋著,心裏不由自主把縣令爹拿出來對比,這一對比,得不到的本來就占上風,何況人後來又去了,留下來的全是美好迴憶,活人更沒法和死人爭,這個影子越印越深,卻發泄不出,直到見了珠華,方一股腦全移情到了她身上。


    珠華正認真想著,冷不防外麵想起一個微粗的聲音:「你不高興我那些妾,為什麽不說。」


    這一下岔打的,珠華毫無防備,險些跳起來!


    她渾身如浸涼水之中,目瞪口呆地見到布簾掀起,一個高大的男子踏了進來。


    沈少夫人比她反應快些,愣了一愣就迴過了神,低頭往自己身邊找了找,拿起一個迎枕就丟了出去:「這還要我說!徐盛你慣會賴人,如今還來倒打一耙,這樣事也要埋怨我,你但凡腦子裏裝的不是豆腐就該知道我的意思,還要我說什麽,你指望我再求你不成?!」


    她氣得喘起來,「你休想,我偏不說!」


    雖然她氣力不大,但這裏內室狹窄,徐世子還真叫她砸著了,他抱著那迎枕要說什麽,想起來先望了珠華一眼。


    珠華也反應過來了,她幾乎是瞬間把沈少夫人先前的話在腦裏過了一遍,簡直運氣爆棚,居然沒有暴露出沈少夫人的遐思,不然以徐世子對付庶弟的手段,她這個「奸夫」之女可不知有什麽下場。


    被這一望,她識相地起身,溜著炕邊輕手輕腳地出去。夫妻吵架,不管是沈少夫人還是徐世子都不會希望她在場圍觀。


    站到屋外時,幾個丫頭聽到動靜已經守過來了,珠華放了心,跟這些下人們比,她其實倒是外人,也不方便再站著,當著她們的麵去聽人家主人的壁腳,就低聲問著一個:「我弟弟和端姐兒在哪裏?我去找他們。」


    那丫頭道:「先前聽端姐兒說想去看莊後的柿子樹,葉小公子和她在一處,想來應該是陪著去了。」


    珠華點點頭,謝了她,往莊後走去。


    一路慢吞吞走著,她狂跳的心跳終於平複下來,再迴想起沈少夫人最後罵徐世子的話,倒有一點點想笑:聽著好耳熟,好像她也跟張推官放過差不多的話。


    咳,怨不得沈少夫人和她投緣呢。


    葉明光和端姐兒想看的柿子樹長在沈少夫人的田莊邊上,一共七八棵的樣子,長在一處,端姐兒十分有興趣,打數天前發現了以後,天天都要來看一遍。


    此時柿子已經成熟,低矮處的累累果實都已讓莊子上的人采收了,隻剩零星幾個長得太高的,或位於陰麵熟得晚一些的仍掛在枝頭,這兩天陸續紅成了一個個小燈籠,本差不多也能收了,但因端姐兒喜歡,便特意沒有采摘,留在枝上給這位小嬌女賞玩。


    珠華依著丫頭的話一路尋到了後莊,果見葉明光和端姐兒站在樹下,稍遠處跟著兩個丫頭和端姐兒的奶娘,而除此之外,卻還多了一個珠華不認得的陌生中年人。


    葉明光和端姐兒仰著頭正和他說著什麽,這陌生人大約三十七八歲,相貌平凡,穿著交領短褐,手裏拿著一把鋤頭,鋤頭上帶著一點新鮮濕潤的泥土,似乎剛才還在翻地,單這麽看,好像就是個普通的田莊農夫。


    但珠華確定他不是。


    因為農夫不可能有他那麽白淨的皮膚,他扶在鋤頭上的手掌,連一個操勞的裂口都沒有,更別提他腳下還穿了靴子——雖然是樣式最簡單的黑布口靴,但農夫下田,絕不可能舍得穿這種鞋,根本備不住磨損的。


    這個時代的階級差別,有時候會很鮮明地反映在外表上,想弄錯都難。


    「姐姐。」


    「珠姐姐。」


    發現了她的到來,兩個小的抬頭一起喚她。


    珠華笑著走到近前,有點遲疑過後,還是向著那中年人蹲了蹲身,端姐兒年紀雖小,豪貴之家出來的,見了她的動作,不等她問出聲,已經主動先給介紹:「珠姐姐,這是我大舅舅。」


    大舅?沈少夫人有兄弟來金陵了?不對呀,沈少夫人的的兄長是平郡王世子,這種王位繼承人同樣也受到不能擅離封地的律令約束,怎可能忽然跑到金陵城裏來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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