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鄭重其事地和他談,說不準要起反效果,他會以為她要把他推開了,屆時對蘇長越的敵意肯定成倍翻長,她在這世的親人也沒幾個,葉明光和蘇長越都算是歸屬在她最重要的圈子裏,這兩個要鬧翻了,她夾中間那滋味,可酸爽得沒法說了。


    所以隻能盡量以和稀泥為主,葉明光不會一直是個小孩子,等他再大幾歲,心性成熟了,自己獨立起來,就不會再有這個問題了。


    隻是現在難免要有點委屈蘇長越,讓一讓步。


    蘇長越唇邊有笑意。


    他早覺出來了,葉明光如今對他有意見,見著他總有些隱隱的炸毛,他立個誌,都偏要把時間強調在「十八歲」以前,這是安心要壓他一頭。


    蘇長越沒有不快,倒覺得挺有意思——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弟,醋壇子姐姐,帶個弟弟把弟弟也帶成小醋壇子了。


    見珠華的目光過來,他薄唇微掀,以口形道:「上梁。」


    一個短詞,珠華愣一愣,就辨出來了,《節婦吟》都給他寄過了,這時候再要不認,珠華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了——隻是目光對上,她又有點臉熱,早知他默默帥成了這個等級,她恐怕沒那個膽量那麽消遣他。


    就如現在,簡單無奇一個動作,由他做就沒來由加持了一層光環,她很容易隻想聽話,而興不起作反的念頭來。


    正各懷心思間,月朗進來了,她麵色怪異,來通報時的聲音都有點飄忽:「老爺,太太,三爺和二娘子迴來了。」


    一語打破其樂融融的氛圍。


    張推官怔了下,確認自己沒有聽錯,麵色便凝重起來,直接站起了身。


    兩輛馬車停在張宅前,前一輛華麗又氣派,不像一般人家的規製,後一輛相對普通些。


    門楣上挑著的兩盞燈籠投下暖黃的光,從後麵的車裏先出來了兩個中年婦人,穿著差不多款式的褙子,發髻梳得光溜整齊,她們手裏都拿了東西,下了車後,一個把抱著的小杌放在前麵馬車的地上,然後輕輕掀起車簾;另一個站在底下,手裏捧著件蝶戲牡丹紅綢鬥篷,微微躬身,等候著差遣的樣子。


    兩個人動作不多,但已然顯出了自身的規矩,隻怕比張宅裏的下人們都強些。


    車廂微晃,一個瘦弱的年輕男人踩著小杌先下來了,他半邊臉很英俊,然而下車轉過身,背手仰起頭打量著門上漆木匾額的時候,露出的另半邊臉卻有一道猙獰疤痕,將容貌毀損得十分厲害。


    他身後的馬車裏,緩緩伸出另一隻手來,這隻手上套了一金一玉兩個手鐲,稍有動作,金玉相撞發出玎鈴之聲,悅耳而富貴氣象十足。


    那隻手扶著車廂邊頓了頓,似在往外打量了一下,跟著整個人才探身露出了真容,原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她衣飾華貴,下巴尖尖,容貌嬌俏裏又帶著幾分嫵媚,是個貌美又有特色的美人兒。


    捧鬥篷的婦人伸手扶著她下了車,跟著把鬥篷一展,輕巧地替她披到了身上。


    微涼的晚風中,少女腳步輕快地往前走了兩步,站到年輕男人身邊:「三哥,你看什麽呢?快進去吧,坐這麽久車了,我可累了,想趕緊休息了。」


    張興文的嘴邊扯出一抹說不清意味的笑容:「……沒什麽,就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迴來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上前拍起了門。


    啪,啪。


    守門的小廝剛吃了飯,這會兒捧著肚子懶懶地躺著消食呢,被驚起來,一邊嘟囔著問「誰呀」,一邊抽開了門閂,把門打開一道縫來。


    張推官這個職業,比較容易遇著突發事件,雖然已經下衙,但來找他的人還是有的,小廝倒也習慣了晚上有人叫門。


    但這迴他還是驚著了,瞪眼看了好一會,才失聲道:「……三、三爺?!」


    披鬥篷的少女自然是張巧綢,她也又上前兩步,訓小廝道:「發什麽呆?還不進去通傳?」


    小廝目光又移到她身上,張巧綢離開足有四年了,長大不少,但她樣貌底子沒變,小廝認一認還是認出來了,驚愕過頭,連問候都忘了,連滾帶爬地返身往裏麵跑。


    張巧綢拉一拉張興文:「三哥,我們先進去吧,我想早一點見到娘。」


    張興文點一點頭,抬步向裏,兩個中年婦人垂著手一聲不響地跟了上來。


    今晚月色好,撒下一地銀輝,不用燈籠也能看得清路途。


    一行人走到二門處,前方,張推官領著人迎麵過來了。


    他第一眼先看在了張巧綢身上——這個數年未見的繼妹打扮得及其奢華,她當年帶走的東西不少,但支撐不起她這樣的穿戴,後麵跟著的兩個中年婦人,舉止一望便是豪貴人家的仆婦,來曆更是奇怪。


    照理說,張巧綢兩年前便該迴來了,張推官當時已經預備要叫張興誌去接,但張老太太接了封信之後,卻冷言冷語地來阻止了他,言道他當時公開了張巧綢做的事,才兩年功夫,城裏人沒那麽快忘掉,巧綢如今已經適應了鄉下的日子,不如索性讓她再多住一陣。


    張老太太這個話是有道理的,與張家來往的人家看不見張巧綢罷了,若看見她,才不過兩年時間,很容易把先前的記憶再勾出來。張推官當初把時間定為兩年,是考慮了張老太太的承受底線,如今她自己想明白了,意識到了什麽才對女兒好,張推官也就沒有多說。


    後麵張老太太一直沒有提要人去接,他也沒管。


    畢竟張巧綢隻是他的繼妹,不是女兒,他花不到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誰知她突然主動迴來,還是和張興文一起。


    張巧綢沒有在看張推官,她的目光定在了張推官身側的一對少年男女上。


    這真是出色到在月光下都能令人眼前為之一亮的一對璧人。


    兩人衣飾都很普通,少年穿的襴衫甚而洗得半舊,但第一眼望上去很難注意到這一點,隻會被他本身的英越俊朗,與孤冷凜然的氣質吸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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