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這沒關係,你還小。」沈少夫人低頭輕聲道,「不過你將來會明白,人生有這一點念想,可比沒有要有趣得多了。」


    珠華略帶茫然地點了點頭,不過她還記得表態:「少夫人,多謝您對我的援手,我什麽都不會往外說的。」


    「我知道。」


    沈少夫人顯得並不在乎這一點,珠華一想也是,她就坦白了又怕什麽?明麵上她和縣令爹不過那一點點交集,說到哪裏都算不上越矩,更何況縣令爹如今都不在人世了。


    「好了,時間不多,你既然已經信任了我,那麽,是不是可以重新考慮一下我先前的提議了?」


    怎、怎麽又繞迴去了?珠華無語,她覺得自己用不著考慮,如果說,原來嫁入豪門這件事對她還有一點誘惑的話,在和沈少夫人交流過這一段時間之後,這一點誘惑也都喪失殆盡——上至徐老夫人,下至沈少夫人,這府裏全是人精中的人精,眉眼一動便是一個機鋒,她或許還不知道自己想過什麽樣的日子,但她很明確地知道,她不要這樣步步機心的。


    太累了。


    就算沈少夫人對她而言是個確鑿無疑的好人,她也不想。


    「噓。」沈少夫人豎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她再度的拒絕,「在你迴應之前,我需要告訴你一件事,蘇家,要出事了。」


    「……!」


    電光火石間,珠華腦中閃過許燕兒的那句話,她不是賭氣之下的詛咒?真有其事?


    她一下直起了身子,向前探問:「少夫人,您為什麽會這麽說?蘇家現在怎麽了?」


    「蘇禦史彈劾了不該彈劾的人。」沈少夫人沒賣關子,但她隻簡短說了這一句就道,「多的我就不說了,你迴去可以詢問令舅,他應該也聽到了消息。如今乘著事還懸著,一般人也不知當中內情,你把婚退了,不至於招致多大褒貶——便有人說,你日後要入我家門,也不必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珠華垂眼沉默了。她相信國公府這個層麵的政治嗅覺,也就是說,她的夫家,目前確然已經搖搖欲墜了。


    沈少夫人很有耐心地等待著她這一次的決定,沒有出言催促。


    她沒有等多久,珠華很快抬起頭來:「但是我知道啊。」


    她想再說兩句,話到嘴邊又縮了迴去。她覺得用不著,麵對沈少夫人這樣的人,僅此一句就夠了,再多解釋反而多餘。


    「……」


    這迴沉默的人換成了沈少夫人,她沉默的時間同樣不長,然後便笑了:「我以為我會失望,但我一點也沒有失望。」


    她喜歡的人就是這樣子的,她喜歡的人的後代也是這樣子的,一切都很好,像她想的一樣好。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欣然起身,拍一拍手,片刻後,一個丫頭捧著替換的衣裳進來,服侍珠華換上。


    沈少夫人去妝台前拿起一個牡丹雕花的木盒子,遞過來:「弄濕了你的衣裳,這根玉釵與你賠禮。隻是你現在戴著還不大相宜,等再長兩歲才好。」


    珠華待要推辭,沈少夫人道:「收著罷,不說我們在裏麵挑首飾,你要怎麽和外麵那兩個丫頭解釋你為什麽換個衣裳換了這麽久呢?」


    她思慮如此周全,珠華就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道了謝,沈少夫人又牽起她的手來,領她出去。


    以右僉都禦史程文為首,另有監察禦史蘇向良、工科給事中蔡元正、吏科給事中李永義、戶科給事中盧鵬雲等共五人聯名彈劾內閣首輔萬永,曆數他竊權罔利、妒賢嫉能、一意媚上、擅寵害政、貪賄營私等七宗罪名,向皇帝請求罷逐奸臣,重舉賢明,以正朝綱。


    「……沒有了?」


    張推官被堵在書房裏,無奈地揉了揉額頭:「還有什麽,事情就是這樣。我不告訴你,實在目前隻是如此而已,我有什麽可說的,便說與你一個孩子聽又有何用。」


    珠華道:「怎麽沒用,至少別人罵我的時候,我能聽懂她罵的是什麽呀。」


    張推官甚是無語,這等正經朝事,他連鍾氏都不會說,更別提外甥女一個小丫頭了,他並不覺得自己在此上有什麽過失,但要說她胡攪蠻纏吧,她偏偏又有兩分道理。想來想去,隻好怪罪許太太的丈夫許禦史口風不謹,窺見一點影子,就嚷嚷得閨門女兒都知道,這女兒也不好,還往外嘲笑欺負一個比她小好幾歲的小姑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珠華把沈少夫人瞞得緊緊的,隻拿許燕兒出來說事,跟著就問:「隻是如此的話,許家姑娘為什麽說蘇家要倒黴了?不是說言官言者無罪嗎?連風聞奏事都可以,我聽舅舅剛才說的,那五位大人是聯名上劾,又敢給首輔安那麽多罪名,可見手裏一定是有些切實證據的——就算首輔勢大,不能把他拉下馬,也不至於被反噬吧?」


    珠華這幾個月沒有虛度,一點點把自己的自帶學識洗得差不多了之後,她就開始問張萱乃至張推官借書看,從各方麵惡補本朝常識,她的進展不算慢,因為她漸漸發現她穿的雖然是個架空朝代,但各項官製風俗基本仿效明朝,有個明確的參照物之後,再啃起書來就有目標多了,不像原來那樣無從下手。


    啃到如今,要說啃出了多少學問自然是不敢說的,但是談起內宅之外的話題的時候,她至少可以說上一點有建設性的話了,不至於讓人覺得完全沒必要搭理她,直接把她當成無知小孩哄走。


    張推官沉吟片刻,迴答了她:「按照正常的朝廷法度,正是如此。所以蘇家倒黴雲雲,目前來說並沒有這迴事,你也不用擔心。」


    珠華冷靜地道:「也就是說,這不是純粹的無稽之談了?」


    單是許燕兒的話不足為憑,但沈少夫人的分量就重得多了,跟張推官此刻的話一對照——他說是讓她不用擔心,但他用詞中的保留之意,她又怎會聽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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