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所有人都不同,跟那些需要活在各種刺激裏的人不同,從他跨出第一步的時候蔣丞就感覺到了。 顧飛要的不是“我贏了”,要的不是那叫尖叫和目光,他要的隻是結束。 結束跟猴子的糾葛,結束他那天平淡地說起的那些過往。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瓶子的突然加速,也沒有人注意到在他腳邊因為跟地麵和瓶子同時撞擊而碎成了渣子的那顆核桃。 速度太快,顧飛甚至也是在手撐到地上摸到了核桃殼兒的時候才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沒有踩到那個瓶子。 他現在很想非常想給蔣丞發個消息,想往旁邊那棟樓上看一眼,但他不敢。 這種情況下他的任何一點反應都會被人注意到,他隻要往那邊看了,沒準兒就會有人過去。 他盯著地上已經被走來走去的人踩成了粉末踢散了的核桃渣,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兒。 他不希望把蔣丞拖進這些事情裏,蔣丞卻還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方式出現了。 丞哥無處不在。 這滿滿的,帶著幾乎要衝破屏幕撲麵而來的中二氣息的一句話,現在想起來就會覺得心裏猛地一陣暖。 蔣丞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優秀”這麽簡單的感覺,那種埋在他拽上天的中二氣息和偶爾的小暴躁之下的透著晶瑩光亮的純淨,在這種混沌和無序的生活中從眼角的每次閃過,都能讓人心裏微微一動。 “腦殘們開始清場了,”蔣丞起身,還是單膝跪在地上,其實如果站起來,對麵也不會有人發現,而且視野會稍微好一些,但是黑燈瞎火站在五層樓的樓頂邊緣,還吹著風,他實在沒有辦法再讓自己站起來了,他拉緊了皮筋,“看來第二跳要開始了……操不說了,請大家自己看吧。” 第三棟樓比第二棟要矮一層,樓間距也更寬一些……蔣丞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得不慶幸自己這把彈弓防滑一流,要換了那天拍照的那種次品,這一下估計連彈弓都能一塊兒飛出去。 下麵那層的腦殘們又開始往中間扔東西,幾根燒著了的木棍也被扔了過去,倒是一下讓地麵上的能見度提高了不少。 蔣丞放慢唿吸,瞄準了第三棟樓頂的一根木條,除了磚塊和酒瓶,這根跟顧飛跑動方向平行的木頭是最危險的,踩到了百分百能把腳踝扭斷,如果是橫著的就會好得多,就算踩到了,腳也不會往兩邊扭。 依舊是有人站在中間,麵對著顧飛和猴子舉起了胳膊。 接著就是往下一揮。 兩個人同時衝了出去,顧飛還是一樣的姿態,一樣的速度,從天台的邊緣飛了出去。 因為間距變大,蔣丞甚至能看到顧飛的腿在空中邁了一步,讓身體能繼續加速。 如果不是現在實在是太緊張,蔣丞一定會因為顧飛這個帥爆了的飛翔動作叫好,那麽長的腿,那麽漂亮的躍出跨步…… 但就在這時,蔣丞一直盯著的第三棟天台上出現了一陣騷動,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情況突然出現了。 有木板和棍子還有些莫名其妙都看不出來是什麽的東西被從兩邊扔向了天台的上空。 我!操!你!全!家! 蔣丞這一瞬間的震驚和憤怒簡直達到了畢生的最高點,這一瞬間他幾乎就想拿出鋼珠對著兩邊誰的腦袋打過去,最好打出個對穿來,讓這些缺了氧的腦子都他媽透透氣! 但他沒有時間再多想,他甚至還要感謝那些興奮過度提前扔了東西的人,如果是在顧飛下落的時候他們才開始扔東西,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任何反應時間了。 在清理腳下障礙和空中障礙之中,蔣丞選擇了空中。 他已經看不清顧飛落點的情況,各種雜物已經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停住唿吸,沒有時間去思考了。 彈弓不是槍,核桃也不是子彈,他不可能在東西飛向顧飛了才出手,他隻能在這短短的轉瞬之間裏找到對顧飛殺傷力最大的東西。 這種方式的難度之大是他幾乎沒有嚐試過的,這個時候他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混雜著對麵瘋了一樣的叫喊聲響成一片。 人群裏有人拿起了一塊碎磚,蔣丞在他掄出去的同時猛地一拉皮筋。 提前量問題不大,但角度隻能是估計。 磚塊幾乎是在貼著顧飛臉的地方被打偏的,並且撞在了旁邊一塊飛來的木板上,木板被同時帶偏了方向,在顧飛臉上掃了一下飛開了。 顧飛全程連臉都沒有側一下,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他就像什麽都沒感覺到一樣,隻在板子掃在他臉上時,蔣丞看到他晃了一下。 操! 板子上應該是有釘子。 蔣丞已經沒有時間再給顧飛腳下清理障礙,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顧飛落地,在一片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歪倒,再滾向一邊。 接著是空中的東西全都砸了下來。 腦袋沒有被重物打中,顧飛能猜到是因為蔣丞。 但落地時還是踩到了什麽東西,他感覺自己的左腳猛地往外側一傾。 就這樣了吧。 他咬牙狠狠用緊跟著落地的右腳猛地一蹬地,順著慣性往左邊滾了出去。 地上一片狼籍,這短短的幾秒鍾時間裏他根本感覺不出任何疼痛,腿上和胳膊上應該都會有傷,但他已經沒辦法判斷出位置。 在滾動最後停止的時候,他用手往旁邊一個空罐頭上撐了一下。 手掌被罐頭邊緣切開的感覺倒是很清晰,他控製了一下手掌受力的程度,倒在了旁邊的地上。 劉帆是第一個衝過來的,撲到了他身邊:“傷哪兒了!” “……腿。”顧飛皺著眉,抱住了自己左小腿。 “斷了?”李炎踢開旁邊的雜物,伸手往他小腿上摸了一下。 “啊!”顧飛喊了一聲,“……別動。” 旁邊的人都圍了過來,人人都是滿臉的興奮。 那邊的猴子摔得也不輕,顧飛能看到他是被人從地上拉起來的,看到猴子雖然腳下有些打晃,但是還能站著,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往後躺倒在了地上。 就這樣了。 終於。 結束了。 “怎麽樣?”猴子甩開扶著他的人,慢慢從人群讓出來的通道裏走到了顧飛身邊,彎腰看著他。 顧飛沒說話。 “腿好像斷了。”有人在旁邊說了一句。 “是麽?”猴子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看了看顧飛的腿,“是這條嗎?都變形了?” 沒等有人說話,他往顧飛的腿上踢了踢:“傷得不輕啊?” 顧飛身體猛地一縮,痛苦地往旁邊團了過去。 “就到這兒了吧,”劉帆站起來,堵在了猴子麵前,“願賭服輸,這把大飛輸了。” “可惜啊,”猴子抱著胳膊,雖然額角有血流下來,但臉上的神情卻很愉快,“本來以為這小子能跟我玩到二樓。” 劉帆沒接他的話,看了看剛從下一個平台過來的許哥。 “虎哥給句話?”許哥衝一直沒有說話的虎哥說了一句。 “起不來了?”有人喊了一句。 這話很明顯,隻要顧飛還能站得起來,這事兒就還沒完。 虎哥走到了顧飛身邊蹲下了,看了看顧飛隔著褲子都已經能看到變形的小腿,伸手往骨折的位置一抓,手指按了下去。 顧飛猛的抽了一口氣,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虎哥盯著他沒有說話。 顧飛擰著眉,跟他對視著。 幾秒鍾之後,虎哥拿開了手,站了起來:“腿斷了。” 四周一陣帶著遺憾的抱怨聲響起。 “這場跨欄,是你們雙方自願選擇的方式,一次解決,後果自負,大家都是見證,”虎哥說,“現在你們倆之間的恩怨已經清了,有沒有問題?” 虎哥看著猴子,猴子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的顧飛:“沒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虎哥又看著顧飛。 “沒有。”顧飛說。 “去醫院吧,”虎哥一揮手,“以後各走各的。” 蔣丞靠在小閣樓的牆上,他不知道對麵顧飛傷成了什麽樣,隻知道顧飛站不起來,而且就算這個距離他都能看到顧飛手上全是血。 那邊的人都在說什麽他聽不清,隻覺得自己現在全身都發軟,手抖得厲害,背後全是冷汗,顧飛重重摔到地上滾向旁邊時的那一幕在他眼前反複地閃過。 這一下摔得結結實實,他幾乎都能感覺到疼痛。 劉帆把顧飛背起來之後他都沒敢再往那邊看,點了根煙叼著。 不管怎麽樣,傷是肯定要傷的,如果隻是腿斷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顧飛用這種無奈又無畏更是無所謂的方式結束了一些事情,一些也許在很多人看來並不需要在現在就急著去解決的事。 他無所顧忌地飛起來,堅定地往前跨出去的那一瞬間,蔣丞覺得已經什麽都不想再去思考了。 那一瞬間他所承受的害怕,緊張,擔心,是從未感受過的,對任何一個人,他都沒有過這樣的被狠狠揪起的慌亂。 對麵的人已經散去,隻剩了零星的幾個人正在樓下拿車準備走人。 蔣丞坐在閣樓牆邊已經抽完了三根煙。 他把煙頭掐掉,準備收拾一下東西,等人都走光之後下去。 手機在這時響了一聲,他感覺自己掏出手機都沒有用時間,這手速。 是顧飛給他發來的一條消息。 -我沒事 這種沒有任何作用的安慰簡直讓蔣丞想罵人。 -你在哪了 -店裏,你來 來你大爺!蔣丞一陣無語,腿都那樣了居然沒有去醫院!居然迴了店裏!還是就在社區醫院處理了一下? 蔣丞沒再給顧飛迴消息,拿了東西,彎腰到天台邊上往下看了一眼,下麵已經沒有人了。 但就這一眼,卻讓他猛地覺得一陣頭暈,也許是一直緊緊繃著的神經突然鬆弛下來,五層樓的高度帶來的恐懼向海浪一樣襲來,比平時更強烈。 他腿一軟坐在了天台邊兒上,過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我操!”他輕輕罵了一句,轉過身跪在地上,手撐著地拖著書包慢慢爬到了下去的樓梯旁邊,“我操,蔣丞選手心裏一萬頭草泥馬跨著樓飛過,他一定非常慶幸自己這慫副樣子沒被人看到……” 下了樓走出這棟樓之前,蔣丞又從窗口往外掃了一圈,確定了的確是沒有人了,才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