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居的院子是石磚鋪地。為著好看,專取的是紋路走勢不一的石磚。雖有衣裙隔著,仍有一股鑽心的疼。


    疼得久了就開始麻木。


    靜安居不知何時丫鬟仆婦多了起來,人來人往穿梭不歇。積雲始終緊隨著朝華,僅隔一步。


    薛氏不經意瞥了兩眼,轉頭與吳氏交換著杯盞。


    “我前兒收到了一幅寧妹妹寫的字,不想妹妹畫畫得好,字也不差,頗有些大家風範,想來是下了不少功夫。”


    既不誇家世,也不誇樣貌,反倒誇各憑本事的專長,吳氏心裏也難免熨帖起來。果然是崔氏的女兒,還是有些本事在。心裏又道這王府後院裏,終究還是名正言順的王妃說了算,便愈加打定主意對今晚的事隻作不見。


    “王妃姐姐抬舉妾身了,妾身小時便師承妾身父親,妾身父親的字可是當今聖人都誇讚一句的。隻是妾身終究還是沒學到幾分,往後還要多練習才是。既然王妃姐姐喜歡,妾身以後常來伴您左右,寫字、插花、品茶,簡直快哉。”


    薛氏心裏未必真看得起吳氏。但馮氏當前,她少不得多抬舉吳氏,便笑著接話:“是啊,咱們一同侍奉王爺,能多走動些自然是好。”


    吳氏矜持一笑,抿下一口酒。而朝華正數著時間。


    很快,靜安居外頭鬧了起來。


    薛氏的臉立時就撂了下來,沉聲道:“怎麽迴事?”


    語青、語嵐登時一哆嗦,語青出來道:“奴婢去瞧瞧。”


    她很快就折返迴來,後頭卻還跟著張鬆。薛氏的不悅已經寫在了臉上。


    “這麽晚了,張掌家還到內院來,不合規矩吧?”


    張鬆飛快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朝華,很快就垂下眼睛上前給薛氏行禮迴話。


    “給王妃娘娘請安。這麽晚了還來叨擾您,實是小的的不是。隻是前頭莫大爺來了,說是有事要跟馮娘子稟報,還請馮娘子到前廳一敘。岑大人也會同往。”


    說完就垂著腰等薛氏示下。薛氏一聽,登時就撂了杯子。


    “這是哪裏的規矩?幫著理鋪子的夥計不來給主子匯報,反倒給一個下人奴婢匯報,這是什麽理?”


    張鬆聽了這話冷汗直冒,但少不得硬著頭皮道:“迴娘娘話,您有所不知,鋪子裏的事原本都是直接匯報給咱們殿下的,隻是殿下去了梁州,一時半刻迴不來,鋪子裏的事卻是等不得的。所幸殿下從前就吩咐過,若是他不在,那莫大爺便匯報給馮娘子,這也是咱們殿下首肯過的。況且,岑大人也有事要找馮娘子,正在前廳等著呢。”


    薛氏卻冷笑一聲,看向張鬆道:“我看你是糊塗了,竟不知道這府裏主子是誰了?你們說。”


    她目光逡巡一番,看向在場的每個人。眾人心裏雖有些打鼓,但都是精明的人物,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還是懂的,當即齊聲道:“王妃娘娘是咱們王府後宅的主子。”


    薛氏聽了這話眉頭舒展,站起身來走到張鬆麵前道:“你連這個道理都想不明白,這個掌家我看也不必做了,立刻收拾東西出府去吧!”


    張鬆聽了這話也有些慌。縱使他是孟淑妃送來的,可終究是個下人,豈能和主子叫板?當即跪下道:“娘娘息怒!小的……小的也隻是按照殿下的規矩來行事呀,況且……況且……”


    “況且什麽?”


    朝華卻是看明白了,這薛氏慣會做筏子的,恐怕要揪著張鬆的不是鬧到孟淑妃麵前去。屆時她一哭訴,紅口翻張,不定將張鬆說成什麽樣,不敬主子都是輕的。到時他不但要被趕出去,恐怕還會牽累家人。


    朝華不忍見此,忙道:“王妃娘娘,張掌家好歹是淑妃娘娘親自選了給殿下的人,即便是要趕他出府,少不得要等殿下迴來了稟一聲殿下。”


    薛氏聽了這話卻立時炸了毛。這馮氏已然是她的逆鱗,想自己堂堂大族小姐,卻被這一個奉茶丫頭踩在腳底下。不但洞房夜自己獨臥喜床,管家權也不是自己的,竟連妾室們晨昏定省都被免了。誰家王妃做成她這副窩囊樣子來,當即就發話道:“放肆!我說話豈有你一個奴婢插嘴的份?來人,給我掌嘴!”


    張鬆立刻磕起了頭:“娘娘三思啊!馮娘子是殿下的人,輕易打罵不得啊!”


    他不說這話還好,說了這話薛氏更生氣。語青當下就衝上前去,一副不可擋的架勢。


    積雲卻立刻護在朝華身前道:“王妃娘娘,咱們夫人也是這府裏正經主子,不知哪裏得罪了您,要被您如此折辱?”


    吳氏見了這架勢也站了起來,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


    跪在地上的朝華膝蓋過了麻勁,已是一陣挖心的刺痛。這痛讓她頭腦清明,她知道僅僅是跪還不夠,還要再加上一把火。


    便道:“朝華不過是說了兩句話,這府裏竟不容人說話了嗎?”


    薛氏已是怒不可遏,叫道:“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快給我好好教訓這賤蹄子?!”


    語青忙上前去拉積雲,卻是拉不動。積雲明明跪著,身子卻穩得很。兩個外院的嬤嬤見了這架勢忙上來幫忙,積雲也顧不得許多,站了起來一把將上前來的嬤嬤推到了地上去。


    “簡直反了天了!”


    薛氏衝上去,吳氏忙作勢去拉,手卻沒伸多長。


    靜安居的幾人都掛在積雲身上,竟是奈何不了她分毫。她卻被忽然衝出來的薛氏打亂了陣腳,一個不察,朝華左邊臉頰便一陣尖銳刺痛,頭被打得偏過去。頭暈之際被兩個膀大腰圓的仆婦按住。


    積雲見主子受辱,奮力推開身上的幾個人衝上去,卻被後頭一棍打得跪倒在地。


    “積雲娘子!”


    張鬆被嚇得叫出來,心裏直道完了,顧不得許多忙上去拉人。


    那些人卻趁著積雲踉蹌的功夫,上去將朝華嘴巴塞住,又鉗製住她兩條胳膊。那些個侍女嬤嬤們專挑暗處下手,手上動作又快又重。


    晨起精心梳起的發髻此刻被下人粗圓的手指扯住,好叫她的臉暴露完全。被扯住頭發的刺痛感讓朝華緊緊閉上了眼睛,沒等消化,眼前的語青便掄圓了胳膊,朝華右邊臉頰又是一陣刺痛,耳邊嗡嗡作響,臉上痛意由麻變劇烈。


    積雲此刻衝過來,一掌劈開正行刑的語青又抬腳踹翻了抓著朝華的兩個仆婦。


    朝華頭暈目眩,雙頰腫痛。她看著剛剛還在上頭煽風點火的吳氏此刻見局勢明朗便假惺惺地走來扶她,端的是一個意態悠閑。


    朝華假做步態不穩,掙開了吳氏虛扶的手臂。


    此時的局勢已不是薛氏為主導,她們都沒想到七八個人都沒按住積雲。張鬆此刻也沒好到哪裏去,被仆婦抓花了臉,還有幾道血痕。


    朝華見火候到了,便扶著積雲的手臂道:“王妃娘娘,岑大人正在前廳等妾身,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薛氏氣的胸膛上下起伏,罵道:“不過是個來王府打秋風的老不修,等便等了……”


    王恆此時卻上前來輕輕按住薛氏的手臂,又附在她耳邊勸慰:“娘娘,差不多便得了……咱們也得了不少便宜,來日方長。”


    院裏那起子仆婦迴頭望了望薛氏,見王恆微微點頭,才不慌不忙的散開。張鬆忙告退,又去請府醫不提。


    積雲扶著朝華慢慢出了靜安居。朝華卻沒往前廳去,徑直往瓊芳閣去,積雲心裏擔憂並沒注意,道:“主子,您臉上這傷,雖說是入夜了,可這印子總歸是能瞧得清,咱們如何能去前廳見人?”


    朝華卻微微一笑:“哪裏有客?不過是我和張掌家說的托詞罷了。”


    積雲此時才發現是迴瓊芳閣的路,微微一愣:“您那時單獨叫了棠雪去,就是為了吩咐這事吧?”


    “是啊,我一個人怎麽鬥得過薛氏?總要找個幫手,就算是她明日迴過神來去問,咱們也早已打點好了前頭,必然不會有什麽疏漏。”


    積雲點點頭,卻仍有不解。


    “可您是為何要受這般委屈?您主動戴了海棠釵時奴婢就察覺不對了。”


    朝華很有些欣慰:“你如今越發細心了,這些事情也能看得明白。剛剛要不是你護著我,我可不隻是挨兩個巴掌這麽簡單,”她拉過積雲的手,“幸好有你。”


    積雲也紅了眼眶,道:“這都是奴婢該做的呀,您瞧您,這般見外。奴婢也是,您做事自然有您的道理,奴婢隻跟著您,保護好您就是了,哪裏要問那麽多。這外頭涼,府醫應也快來了,咱們快些迴去吧。”


    一主一仆互相攙扶著迴了瓊芳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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