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瑾午膳後立刻趕往東市去見載疏。


    若葉肆二樓雅間門外,載義與胡典軍一左一右守在門口。一樓坐了三個扮作食客模樣的護衛,外頭街市上也蹲了幾個著便裝、假扮商客的護衛。


    淮瑾成為親王後,一應規製都在陸續更新,首當其衝的就是護衛。人手比從前翻了幾番不說,但凡出行都要報親王政事堂備案,由政事堂安排護衛人手,胡典軍統一指揮。


    載義如今入了淮瑾帳下,有了官身,闔家都欣慰不少,也不枉他跟隨身邊效力多年。


    雅間門扉緊閉,靠窗的地方開了一條縫,對麵二樓相同的位置坐了個富貴打扮的小郎君,正是岐王府新撥上來的護衛徐海壽。雖才十五,但武藝高、出身好,很受胡典軍重視,今天是他第一次執行護衛親王出行的任務。


    淮瑾瞥了一眼,將門窗開得更大些,又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了兩口。這時響起了兩聲短促的敲門聲。


    “進。”


    很快,進來一個穿著青色圓領袍的年輕人,正是載義的親哥哥載疏。


    淮瑾招唿載疏坐下,又給他斟上一碗茶,雅間別無外人,方道:“咱們買了宅子之後手裏的餘錢恐不多了。先前囤了好些船隻,如今即將入汛期,許多人未雨綢繆打算先買船,過些日子船隻行情會上漲得厲害,就在這十日之內將手裏現有的船隻留兩艘大些的,其餘全部賣掉。”


    他一邊喝茶一邊吩咐,載疏點點頭一一應下。


    “你辦事我放心,隻是這次有所不同,這筆錢馬上要有大用處,所以務必多賣些銀錢,多問幾個買家。收迴錢後,立刻拿著這些錢去雲都周邊的縣裏買糧食,要快。多派些人手去分批購買,每人不要超過兩千石。對下麵負責采買的人多叮囑些,若是被問起,隻說是家裏做生意用的,萬不可引人注意。除了糧食之外,風寒藥材、外傷創傷藥、新的男女衣袍各五百件,全部都分開采買,並且要分批運進雲都城中。雲都城裏做生意的人多,到處來的都有,但這次數量很大,切記不要引人注意。除了這些,再去遠些的地方采購沙石,越多越好。沙石就地存放,不必運迴雲都。”


    載疏認真記下,道:“小的明白。這些鋪子都不在您名下,不會有人注意的,我會交代好每個去采買的人,一定不會泄露任何與您有關的蛛絲馬跡。至於沙石,這些東西易得,尋常也不會有人買,咱們多派些人去買就是了。殿下,咱們手裏的錢可要留一些下來?”


    淮瑾欣慰一笑,載疏問問題總能問到點子上。


    他搖搖頭道:“不必,所有的餘錢全部都花出去,買完了報數字給我。若是最後還是不夠,咱們庫房裏還有一些沒有上冊子的東西,當了去再買。眼下尚沒有明確的關於洪汛的消息傳來,咱們此時采買應該能夠節省好一筆開支。等下個月各地進入梅雨季節後,這些物資價格就會上漲。趁這個機會開兩間糧鋪,東市西市各一間,咱們從縣裏買迴來的糧食都放在這兩間糧鋪裏。傷藥就放在咱們原先的藥鋪裏,至於衣裳,咱們的雲記綢緞莊子正好可以開展一下成衣生意,隻是這一批采買的都存放在倉庫裏,放幾件在外頭做做樣子即可。”


    載疏心裏一跳,有些話不敢問出口。


    淮瑾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麽,將茶碗放下道:“你是怕我囤積居奇?錢對我來說是身外之物,我沒有囤積居奇的理由。隻是若洪災爆發,這些物資在其他人手裏難免會價格上漲。我先買了,到時朝廷會下旨賑災,受災地區的糧倉可能會被水淹,朝廷有很大可能會從市麵上收購糧食等救災物資,這些東西屆時全部按市場價賣給朝廷便是。”


    載疏驚訝於淮瑾心思縝密之處,忙點頭應下,卻並沒有問他如此做的原因,更沒有去打聽關於洪汛的任何消息,他要做的就是替淮瑾辦好他吩咐的每一件事。


    “下午我有事要進宮一趟,消息匣子你就帶去書房吧,馮娘子會代我收下,你給她就行。”


    “是,殿下放心,小的一定將匣子親手交與馮娘子。”


    淮瑾點點頭,叫了載義進來,三人一道喝了兩盞茶之後,淮瑾便從若葉肆後門離開,轉而去了一間首飾鋪子,隨手買了兩樣首飾之後就離開東市進宮了。


    思政殿裏,聖人正在看淮瑾呈上的手劄。魏思侯在一旁。


    “你是說,下個月嶺南那邊有可能會爆發大規模的洪災?”


    淮瑾侍立在下麵,垂首答道:“迴父親話,是的。不僅如此,嶺南周邊也有可能會因為洪災而衍生出其他一係列災害。嶺南多山,地勢多險峻。有些山坡因植被稀少,經雨水長時間衝刷之後,會在洪災爆發的時候引發山體滑坡,山體滑坡時若是有落石則有可能引發更嚴重的災害,房屋田舍受災嚴重,百姓也有生命安全方麵的隱患。不止如此,一旦爆發洪災,往往瘟疫也會隨著雨水一同爆發在各地,若是不加抑製,恐死傷無數,更影響來年收成,百姓口糧或成問題,朝廷的賦稅更收不上來。”


    淮瑾頓了頓,又道:“父親您澤被天下,因五弟出生而減免了百姓一年的賦稅,但兒子恐此次洪災牽連甚廣,若是連江南都被洪澇影響,明年的賦稅將成大問題。原本朝廷已少收了一年的賦稅,若連明年的賦稅也收不上來,恐怕影響國庫收支。”


    聖人略略點頭:“江南是咱們的糧倉,若真如你所言,嶺南的洪災影響到了江南,那可就難辦了。你有何看法?坐下說。”


    魏思立刻到外頭給源書使了個眼色,又親自將小杌子搬給淮瑾,上了一盞茶。


    淮瑾溫言道謝,對聖人道:“兒子翻閱了曆年的大事劄記,從中找出了與今年相似的情形並謄抄了下來,正是您手裏拿著的這份。三十年前長江流域特大洪水,造成人員傷亡七萬人;二十一年前,黃河流域特大洪水,災害連天,造成人員傷亡九萬人,農作物大麵積受災,洪澇與饑荒齊發;十二年前,黃河水災,死傷無數。兒子特意去弘文館找了這幾年的相關劄記迴去研究,發現這三個年份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春季溫度偏高。”


    聖人有些疑惑,但還是認真問道:“春季溫度偏高?這和洪水有什麽關係?”


    淮瑾解釋道:“具體什麽原因,兒子並不知曉。但是這幾年洪災爆發的年份,其春季溫度比尋常高出許多,導致這些異常現象都被記載在當地的大事手劄裏,今年也不例外。今年嶺南至江南一帶的溫度也是不尋常地偏高,再加上尚未到梅雨季,嶺南那邊的雨水便比往常多出許多,兒子認為這不是一個巧合。還有一點,父親您得了嫡子之後減免稅賦,這本是一件普天同慶的事情,但若是因為今年各地爆發洪災而影響到來年的收成,致稅賦收不上來影響國庫開支的話,下麵的臣子難免有抱怨之聲。”


    聖人聞言略有沉吟,道:“你呈上來的手劄寫得很清楚,也總結了一番規律。洪災約莫十年爆發一次,再加上你說的春季溫度偏高,今年的許多跡象都與那幾年相似,確實讓人不得不擔憂……”


    淮瑾見聖人態度有些鬆動,便道:“前幾次朝廷反應偏慢。兒子和其他同僚征詢一番發現,朝廷在應對災害的時候手續繁雜。先要訟災;接著地方官員進行檢放,查檢災情是否屬實;檢放之後再派專員向朝天朝廷報災;朝廷收到報災之後才會派三司前往受災地核實,核實後才能調集國庫、賑災等等。這些手續浪費了許多時間,致災情嚴重、死傷無數、田舍受損、影響賦稅。兒子發現其中‘核實災情’這一步重複了,一來一迴豈止一月?若是這一次朝廷先行反應,能否從天災手中搶迴些人命呢?”


    “既如此,若今年真如你所說發生了洪災,那便將三司核實這一步省卻,收到地方報災後國庫立刻響應前往賑災,這件事情就由你負責吧。”聖人將手劄放好,魏思立刻上前給聖人換了一盞茶。


    能爭取到這一步,已是不易。這一來一迴省下一月不止,必定能夠減少不少傷亡損失。


    淮瑾起身謝恩:“父親英明,兒子必不負父親所托。”


    聖人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對淮瑾道:“你去一趟梁州,朕有件事要你去辦,速去速迴。”


    聖人卻揮退了魏思,隻留淮瑾一人在內交代細節。


    片刻後淮瑾領命去梁州,卻連行囊都未及收拾就匆忙出發。載義托魏思給岐王府的張鬆遞個信,帶了一隊護衛保護岐王,跟著一道離開了雲都城。


    入夜之後,緊隨在岐王身後離開雲都城的,卻有兩方人馬。


    消息傳迴岐王府時將將晚膳時分。為著薛氏的身份,她是第一個收到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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