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瑾迴府時已是下午。所有人都在門口迎接,跪下道喜,口中齊稱他為岐王。


    張鬆與慈姑也迎上來道“恭喜岐王”,尤其是慈姑,眼含熱淚口中喃喃道熬出頭了,就連蓮姑也派了小丫鬟榛兒過來道喜。


    淮瑾心裏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煩悶,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來。他抬眼一瞧不見朝華,心裏卻反而鬆了口氣。


    “迴靜安居準備沐浴。”


    他對載義吩咐。載義卻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答應著去吩咐月明。


    此時眾人都在各處忙著慶祝,隻有靜安居十足地安靜,一無人聲。淮瑾脫了黑羽大氅,倒在靜安居內室的榻上,將手背搭在眼睛上。


    “為什麽……”


    靜安居隻有他一個人在,滿室寂靜。他得不到迴應,翻了個身就沉沉睡去,不過一刻就被外頭的聲音吵醒,又有人來給他送禮了。


    載義守在外頭,知道主子今日心裏不快便做主去打發了來送禮物的那幾個官員家的小廝,又吩咐張鬆將每家送的禮都單獨登記造冊,務必保管好,張鬆一一答應著。


    再迴靜安居時淮瑾已經沐浴過,隻穿著單薄的袍子坐在廊下發呆。


    載義心下擔憂,壯著膽子上前問道:“主子,您今兒個午膳沒用幾口,要不要叫廚司傳膳再用些?”


    淮瑾卻不說話,載義便一直等著。半晌淮瑾方道:“給我更衣,我要去書房,再去請岑大人過來。”


    “是。”


    書房室內燃著鬆香,因天冷,朝華前日叫阿丘在書房右邊側室搭了個紙閣,以三扇屏風相圍,一扇紙屏作頂,再用梅花簾子作障蔽,燃上香之後格外和暖。


    淮瑾坐於其間,岑望坐在一旁喝茶。


    “殿下何事煩憂?以我對殿下的了解,殿下不會因為有人送禮就愁悶成這樣。”


    他也知道這兩日送禮的人尤其多。


    岑望此前一直在關注著鄭王下瀧州修渠的事情,而給出瀧州修渠方案以便鄭王早日迴雲都也是岑望的意思,淮瑾不過是順水推舟。


    “老師助二哥迴來,是因為知道父親要封我為岐王嗎?”


    淮瑾垂下眼睛,將情緒都藏起來。


    岑望卻反問:“鄭王迴雲都,您覺得誰最高興,誰最煩悶?”


    “這個問題很難迴答。”


    岑望終於點點頭:“何以見得?”


    “高興不高興都要看父親的意思。至於父親是否高興卻不得而知。”


    聖人的意思如今撲朔迷離,雲都各家都很謹慎,麵對鄭王的示好不再像從前一樣熱絡,反而冷了下來。否則也不會出現品蟹宴那樣的事情。


    “品蟹宴的事,老師知道嗎?”


    “原本不知,但是有人告訴我薛夫人將貴妃娘娘送的食盒又換了一道點心還了迴去,我就有所察覺了。”


    淮瑾捏著茶杯卻並不喝下。“秦貴妃如此明目張膽,有相逼之嫌。”


    “殿下此言差矣,這件事原本就是互惠互利、願打願挨之事。若是那些人不貪功,像薛夫人那樣將食盒還迴去的話,那必然不會留下什麽把柄叫人捏住,何來相逼之說?”


    “我倒是很好奇他們那麽多的金錠從何而來?恐怕將雲都的錢莊都掏空也拿不出那麽多金錠。”


    “如此說來,必然是有人相助。倒也不難想見,鄭王這棵大樹確實是人人都想靠著乘涼,既然想乘涼,那麽貢獻點東西出來他們也是心甘情願的。咱們倒不必過多糾結此事。”


    “二哥這次迴來,父親卻封了我為親王,想必二哥心中已紮下了一根刺。”


    “以殿下如今的實力,稍稍展露些鋒芒不礙什麽,況且……不論你想還是不想,你與鄭王都已經是死敵。


    “殿下不妨重新估量一下自身的實力,你自編纂《大周誌》之後便得了聖心。後來又陰差陽錯得了瀘州糧荒的差事,真正讓聖人瞧見了你的實力,這才有了主建皇陵的資格。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環環相扣,但從今日開始你才正式入局,才成為了雲都爭鬥中的一個可能性。


    “此後你還會遇到很多像今天這樣不管不顧地送重禮給你投石問路的人,若是你忘記初心,被那些人利用,才是真正的山窮水盡;但你若是合理利用那些送禮給你的人,許以小利卻得到了善用他們的機會,那你的路會好走很多。不論那人是忠是奸、是真心效忠還是曲意逢迎,隻要你掌握好利用他們的方法,不被卷入他們爭權奪利的爭鬥中,那你就是出師了。多結交朋友總比多樹敵要好得多。但有一點,切勿卷入朋黨之爭中,就像鄭王一樣,他已經無法抽身,那些人不管做什麽都要被打上鄭王的烙印。


    “你與他們結交可以,但不要收受賄賂。秦貴妃品蟹宴的事若是有人捅出來,必然是要被打上結黨營私的罪名。”


    淮瑾點點頭:“原來的隻爭第二是因為我還沒有能力保護母親與妹妹,但如今我已積蓄了些實力,不必再像從前那般。二哥若是還將我看作是任人欺辱的無勢皇子的話,倒是他輕敵了。不過如今我並非二哥針對的焦點,始終都有五弟和皇後在前,咱們且做黃雀。”


    現在還不是做獵人的時機。淮瑾想起了那次和朝華在書房院子裏關於取代獵人的言論,晃了晃神。岑望早已看出淮瑾心不在焉,便出去紙閣下棋去了。


    他站起身來去了書房後院,那裏有一道門連著瓊芳閣,而鑰匙就在他手心裏。


    院子裏的雪已被掃淨,但是後院這裏卻還有些殘雪。淮瑾盯著那雪發呆,岑望從裏頭遙遙地看過來,又搖搖頭,歎道一對冤家。


    淮瑾還端著手裏那杯茶。茶在室外迅速變冷,杯壁也冷得令人心顫,指尖卻發紅。


    他想起昨夜父親忽然宣旨封他為岐王,想起母親抱著他喜極而泣,定安也在一旁手舞足蹈地為他高興。


    他原本也是很高興的,他想著自己終於又強大了一些,終於朝著自己許下的諾言又近了一些。


    可母親接下來的話卻叫他如墜冰窖。


    “瑾兒,你既封了王,那不如將吳氏也一並抬進府吧。原本母親答應的是薛氏先進門,吳氏後進門。但如今你封王,兩個人一起抬進府倒也沒什麽。薛氏為正妃,吳氏為孺人,想必也是極好的一樁事。那吳氏姿容秀美,又善作畫,你必然喜歡。”


    他記得自己拒絕了母親:“母親,有薛氏一人便足夠了。”


    孟淑妃定定地看著他,笑著說:“可是吳氏已經與你合過了庚帖,你父親也是知道的,還誇吳氏雖出身不如薛氏,卻進退有度,很是知禮。你可不能忤逆你父親的意思。”


    一句忤逆,就將他架在了火上烤。


    麵對皇權,他怎敢忤逆。


    正胡思亂想著,腦子裏被形形色色的人與事填滿,糟亂的很。


    麵前的門卻忽然開了。淮瑾一抬頭,一道身影出現在他麵前,還是初見的模樣,這兩年也已亭亭。


    他長久地凝視著麵前的人,她的目光沉靜、柔和,杏仁般美麗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就連清冷的日光也格外偏愛她,在她周身縈出一層淡淡的光。


    這才發現他的心上人已經長成了傾國傾城的模樣。他記得她身上的甜香,記得曾經一起度過的許多個日夜,記得她的笑容,記得她的清冷,也知道她的驕傲與野心。


    “我迴來了。”


    他隻有這一句話,沒有解釋,也沒有其他。他相信他的心上人懂他,懂他的難處與不得已。


    孟淑妃要為淮瑾納吳氏的消息慈姑早就告訴過朝華。在她心裏淮瑾娶一個與娶兩個沒什麽分別,這一次她選擇讓步,但這一生,馮朝華隻會讓步這一次。


    她跨過那道門執起淮瑾的手,那雙手曾經無數次拉她出黑暗,踏進光明。此刻卻寒涼一片。她的心早已化成了水:“迴來就好,我準備了你愛吃的茶點,咱們一道用晚膳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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