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坊與東市隻隔了兩條街坊,這裏雖地處中心,卻尤顯幽靜。蓋因這一處住了好些上了年紀退休的官員,故而這一帶處處幽靜、治安很好。選在這一處購置房產,除了貴之外沒有別的毛病。


    載疏看著手中屋舍主人的信息陷入了沉思。但很快他就與前屋主達成了買賣合作,又去府衙寫好了新的契書。小廝來報說掌櫃們已經在等了,載疏緊著收拾,去了自家隱秘的隔間與掌櫃們對賬、收取消息,直到子初方歇。


    他睡到一半實在睡不著,隻好爬起來寫了一封信,預備明日一早讓門房帶給弟弟載義。


    卯時即醒,先去父母處問安,後將信給門房讓其速速送去三皇子府給二爺。匆匆吃了早飯後套車去了雲記綢緞莊子查賬。估摸著三殿下下朝迴府時辰,巳時末才從綢緞莊子出發去三皇子府。


    到了府上,善喜一見載疏就忙不迭地去給靜安居送信。載疏便知殿下還沒有迴府,他便在門房稍坐。


    小丫鬟爭著給他倒茶,還有個小丫鬟不知是緊張還是什麽,茶水撒到了他的袍子上。這時涼兒過來傳信說馮娘子請他去靜安居正廳奉茶,馮娘子正在練字,很快就好。他忙不迭地又隨著涼兒去到靜安居。


    “莫掌櫃辛苦,您一早來可是找殿下有什麽事?”


    朝華由積雲陪著從暖閣過來。載疏抬眼看去,見其容顏勝雪,不可逼視,忙垂下眼去,又站起身來問安,態度分外恭敬。


    朝華心下微微訝異,但還是揚起得體的微笑。


    最近一段時間她在慈姑的調教下各處都比從前更出挑。又因著長了身子,身量更頎長輕盈,行為舉止不但得體合規矩,更有一種輕柔婉約的美感,整個人透著出塵清冷,仿若謫仙。載疏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是,殿下前日吩咐了小的一件事,今日是來給殿下匯報的。”


    朝華知道他掌管著殿下所有的產業,是個能人,因此態度上便十分和氣。


    她對著載疏笑了笑:“殿下說最近南邊不太平,聖人有些不快,因此每次朝會時間都更長,今日也是如此。莫掌櫃不妨坐坐,嚐嚐廚司新製的點心。”


    “是。”


    載疏口中應著,心裏卻更惶恐,更不敢叫馮娘子相陪,忙道:“娘子,小的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囑咐善喜,小的先過去了,您忙您的。”


    載疏起身告辭,朝華也不挽留:“好,那就不耽誤莫掌櫃了。涼兒,煩請你跟著莫掌櫃去門房,有什麽需要及時照應著。”


    “是。”


    靜安居上下早得了慈姑的令,叫每個人都將馮娘子當作正經主子來看待,她人又和善大方,底下人漸漸地都被收服了,涼兒歡快地答應著去了。


    朝華便迴了暖閣,慈姑正在那裏等著她,昨日二人約好了這個月府上的賬由朝華來對。


    賬對到一半時淮瑾便迴了靜安居,他知道朝華與慈姑在對賬,特意叫積雲不必去通報,就在暖閣外頭坐著喝茶。


    算盤啪嗒啪嗒的聲音隱約從梅花簾子裏傳過來,偶爾還能聽見朝華與慈姑的聲音。淮瑾起身到院子裏去,透過半開的窗扇看朝華,初見時的那個少女已出落地如此多姿,直叫人移不開眼。


    淮瑾之所以迴來晚了並非因為今日朝會,而是因為孟淑妃派人送信,要與他約日子商議納吉、納征、請期之事。長平宮的內侍攔住他,告訴他納采與問名都已成事。淮瑾沒聽那人說完,隻迴了一句“婚事皆由母親做主便是”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延華門。


    淮瑾覺得心中有一頭兇獸在咆哮著,他沒有坐馬車,打馬在城牆根下跑了三圈,感覺心裏的那頭兇獸勉強平靜下來之後才迴了靜安居。


    冷風陣陣,朝華燦若晨星的眼睛從暖閣裏朝他望過來,淮瑾隻覺心中那頭兇獸被捋順了毛,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對著朝華笑笑,美人從窗扇中消失,下一秒就出現在了他眼前,那一絲隻屬於朝華的甜香隱隱地包裹著淮瑾,他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地對她說:“我有個驚喜要給你。”


    升平坊的契書被積雲安放在了朝華的私庫裏,那是一座三進的宅院,價值幾何自不必說。


    二人沒有用午膳,直接去了升平坊的宅子。


    “陳祭酒收了你弟弟,下月初一就要入國子學了,我想著,既然這件事你們是瞞著他父母的,這裏離南市也很遠,尋常百姓不會到這裏來,他住在這裏很是便宜。屋主是你,這就當作是我提前送你的生辰禮好了。”


    這是一座長方形三進院落,中軸線布局,中軸上有大門、四角攢尖亭、懸山式前堂。淮瑾牽著朝華往裏麵走,裏麵是出簷深遠、殿宇舒展的歇山式後寢,兩側是進深較淺的廊房。後寢是麵闊五間的屋子,當中三間不見門板,由卷簾區分內外。屋內當心置一榻,其背後由連屏所障。右側開間有一障子,與連屏一起將屋內劃分為前後空間。


    二人繼續往前,宅子後方還有一個池塘,池塘周圍用青石板磚鋪設了環池路,更安置了太湖石,可坐可臥。


    這處宅子雖不及三皇子府富麗堂皇、占地廣,卻處處透著精致。朝華有些怔愣:“這是……給我的?”


    “是給你的生辰禮,”淮瑾見風大了,便將寶藍披風解下來給朝華披上,“你的生辰還沒到,但我打聽到這處宅子正在出售,我怕有人搶先了,就趕著定下來。又藏不住驚喜,拿到契書就立刻帶你來看了。正好下個月朝顯去國子學讀書,咱們給他配幾個小廝丫鬟,就在這處住著,豈不好?”


    “可您已經給了我很多很多了,這個宅子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朝華怕淮瑾以為自己是個貪圖錢財之人,更不敢收了。可淮瑾卻沒想那麽多,隻是單純想要將好的都給她。


    “其實……我有話對你說。”


    淮瑾牽著朝華往屋裏走。這處房屋載疏早上派人來打掃過,又添置了些東西,此時已是各樣俱全。沒有人跟進來。


    “您說就是。”


    朝華見榻上幹淨,便放心讓淮瑾坐下,又去放下窗扇,淮瑾卻走過來從身後抱住她。


    “我說了的話,你會怪我嗎?”


    還會喜歡我嗎?


    朝華無聲地笑了笑:“若是無心的,我怎麽會怪您?若是有心卻無力改變的,那我怪您也沒有用,不如想辦法一起來麵對。”


    淮瑾輕輕地鬆口氣,他將下巴抵在朝華頭頂,閉上眼睛。


    “我要成婚了。”


    滿室寂靜,隻聞唿吸。


    久久不見迴應,淮瑾心跳忽然加快,指尖發顫。他此時才發現他在害怕,害怕他喜歡的人會離開他。他急急地將朝華擁著坐迴榻上,看著她的眼睛道:“你聽我說……這門婚事是父母之命,我沒辦法拒絕,這也是我身為三皇子所應盡的義務。我也沒辦法向你承諾什麽,我隻能用這種辦法來補償你,隻要你想,我所有的你都能拿走,但隻求你不要離開我。之前我們約定好的,還作數嗎?”


    朝華一抬眼才發現眼前一片模糊,淮瑾伸手擦去了一片冰涼。眼淚好似不受控製般簌簌而下,那種緊密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很想要大口唿吸的窒息感逼得朝華十分失態。


    她慌亂地笑著、解釋著:“我沒事,殿下,您別擔心我。這件事……這件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我……”


    她停頓了幾息,努力吞咽了一下,用手背擦去水漬,重新又笑起來:“我這就搬出去暖閣,還要找人來重新打掃一下暖閣,還要跟靜安居的下人們打個招唿……”


    朝華的話沒有說完,就跌入了一個柔軟的、溫暖的懷抱。淮瑾身上的氣息將朝華完全地裹住,像一張毯子。她在這張毯子裏無聲地流淚,誰都沒有說話。


    當初約定的時候,每個人的心願都是美好的,承諾都是真誠的。可是年華易變,人心難握,當初約定好的終究不會像希望地那樣去發展。局中的人每天都在上演自欺欺人,隻因為夢境美好不願醒來。


    但當晨光出現的時候,美夢就會破碎,現實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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