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的軍事力量主要以天子禁軍部隊武策軍為主體,除了武策軍之外,親王府的府兵也自成規模不可小覷,各地方節度使統領的藩鎮兵構成了地方兵力的主要部分。除此外還有南衙與北衙禁軍所組成的北衙四軍負責守衛皇城。


    而鄭王府的府兵卻超出了他的食邑規製。雲都城裏卻無人敢置喙一二。


    去年進士及第後入兵部當差的施捷曾悄悄上了道彈劾的折子,隻可惜沒到聖人跟前便被攔了下來。淮瑾聽聞後還約他喝了頓酒,好生安撫了一番,又勸他不要當出頭鳥,保全自身也是一樁要緊事。


    卻不知他聽進去了幾分。


    大周朝的北衙四軍包括左右羽林軍與左右龍武軍,戰力與神勇程度自無法匹敵武策軍,但也是正規軍部隊,主要擔任守衛皇城的要務,並不參與其他。


    為了曆練淮嶽,也是為了後期嶺南大規模剿匪做準備,聖人下旨令淮嶽領左羽林軍中尉副使一職,掌左羽林軍軍卒訓練與選撥事。


    若能在淮嶽帶領下提升左羽林軍的戰鬥力,自然不失為剿匪的一支強軍。


    與左右龍武軍、右羽林軍不同的是,左羽林軍人數達三千人之眾,單獨駐紮在西郊大營。淮嶽為了方便操練也方便與兵士培養感情,便打算也搬到西郊大營去。


    福寧殿西偏殿裏,真舒和載義正忙忙地收拾著行囊。


    因尚不知歸期,所以各季的衣物都帶了些,養生丸藥與各類藥物自不可缺少,慣常用的物件也挑了些重要的帶著。淮瑾給他搜羅來的各類兵書古籍都被淮嶽單獨收了起來,預備一起帶過去。字帖也不可少,淮瑾親自裝了兩本進去。


    “去了宮外雖辛苦些,但要去看你就更容易了,也不必避著人;這次的事你受委屈了,不過父親畢竟還是疼你給了實職,去到那邊不要心急,凡事慢慢來,治軍不易,但三哥相信你能做好。”


    淮瑾一邊為淮嶽整理要帶去的兵書與文房四寶,一邊寬慰他。


    淮嶽雖開心自己終於有了出頭的機會,但皇後的冷漠叫他心驚,好似這十幾年的母子情分一夜之間就因為腹中的胎兒便化為烏有,更可能僅僅是因為楊皇後從沒有愛過他。


    思及此處,涼意從頭淋到腳,竟有了哽咽的衝動。他坐在案邊收拾著自己的兵器本子,對淮瑾勉強笑道:“三哥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的。若不是你在父親跟前為我說話,為我辯白,這次我和真舒還不知道要怎樣。無論如何,三哥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


    淮瑾見淮嶽一口一個“我和真舒”,心下一驚。遂上前攬住淮嶽的肩道:“四弟,你是皇子,在外更要注重皇家臉麵。萬不可像剛剛那樣失言叫人抓住話柄。”


    話剛出口之時淮嶽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有些心虛道:“三哥,我知道,在你麵前一時失察,在外頭我一定會更注意。”


    淮瑾卻笑:“你誤會三哥意思了,三哥是怕這話被有心人聽了去,真舒會遭受無妄之災。”


    淮嶽聽了此言斂了神色,他與真舒身份懸殊,有些事情確實不該由著自己心性,遂正色道:“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多謝三哥提醒,弟弟銘記在心。”


    淮瑾點點頭讚許道:“你於兵事上天資聰慧,萬不可自怨自艾,那些說你不如人的話都是居心叵測之言。你去了那邊隻管好好操練,切勿理會外頭的風言風語。載義每半月會去西郊大營給你送補給,我也會抽時間去看你。到了那邊善自珍重,有任何事記得給我來信,知道嗎?”


    淮瑾坐在案邊一邊整理一邊嘮叨,淮嶽也漸有了笑顏,嬉笑著看他。西偏殿雖昏暗,但此情此景印在淮嶽的腦海裏,不停閃著金光。


    已至黃昏,淮瑾一直站在宮門口目送馬車遠遠駛離宮城。


    原本並不急著今天走,聖人旨意是三日後入營即可。但淮嶽鐵了心不肯留到明天,好像賭氣似的。從始至終楊皇後都未遣人過來問一句,母子情分淡薄如斯,恐淮嶽心內也不好受。


    又因皇後原就調走了一半伺候淮嶽的宮人,真琴事涉謀害皇嗣被關了起來,如今竟隻有真舒一人跟著同去,當真是些許淒涼。


    而淮嶽這綿柔膽小的性子,恐怕也是拜楊皇後所賜。


    母親這個角色若是過於強勢專斷,孩子就會弱勢膽小。又因淮嶽從小便知道自己並非皇後親生,宮人們雖不敢苛待,但私下裏的議論側目卻是沒辦法避免的,也必定被淮嶽聽了去藏在心裏。


    淮瑾認為他此番能去西郊大營曆練,倒是一樁難得的好事。若能在外頭增長些見聞,多些經驗,磨礪心智,於淮嶽而言自是百利而無一害。


    待淮瑾從長平宮請了安迴府,竟已是掌燈時分。孟淑妃原要留淮瑾用晚膳,但淮瑾推說還有修撰事務要處理便忙忙地趕了迴府。


    朝華久等淮瑾不歸,心內漸漸焦灼。在書房院子裏來來迴迴轉悠了七八次,一次比一次轉得久。


    在書房獨自下棋的岑望深深瞧了她一眼,無奈道:“你且別轉了,我眼睛都暈了。”


    “岑大人,殿下這請安怎會請了一天都還沒迴來,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朝華心內焦急。


    “宮裏的事說不準,興許是聖人留咱們殿下吃茶呢吧。”


    吃茶?聖人哪會有閑情雅致和皇子吃茶,恐真是出了什麽事。奈何朝華既不認識宮裏的人,也沒法子前去探聽一二,當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正團團轉之時,三殿下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見朝華站在門口便道:“外頭暑氣重,你怎地不在裏頭等我?裏頭擱了冰解暑,你不是最怕熱氣嗎?”


    說著淮瑾便拿著帕子來給朝華擦拭頭上的細汗,朝華沒忍住竟紅了眼睛。雖沒在宮裏頭待過,但她知道伴君如伴虎這樣簡單的道理。


    這一整天她擔心得坐也不安立也煩躁,這一頭的汗生生是急出來的。


    “殿下平安就好……奴婢差點以為殿下……”


    淮瑾瞧見朝華紅了眼睛,心中半是內疚半是高興。他揉揉朝華柔軟的發髻,帶著她往裏頭走:“今日宮裏有事被絆住了腳,沒想著給你送個口信,累你擔心是我的不是。若下次我不及迴來定遣人給你送口信免你憂心。況且我帶著你打的絡子呢,怎會不平安?”


    朝華被這話逗笑,不過是個絡子,真要有事也護不住。終於露出個笑模樣,道:“奴婢豈敢怪罪殿下,殿下可用飯了?”


    朝華正要招唿下棋的岑大人和殿下一同用飯,卻見下了一天棋的岑望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載義也沒跟著在廊下候著。偌大的書房隻有淮瑾與朝華二人,滿室寂靜隻聞蟬鳴。


    兩個人不知為何靠得有些近了,她甚至能聽到淮瑾越來越強烈的心跳聲。


    薄紅攀耳,心跳如鼓。她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低頭又問:“殿下未曾用飯吧?我叫小丫頭給您傳晚膳吧?您是在膳廳用飯還是在書房?”


    淮瑾瞧著矮他一頭的小娘子悄悄紅了耳朵,又見她慢慢挪了步子,心髒被一種叫做喜悅的柔情填滿,教人彎了眼角又彎了嘴角。


    他複又上前一步道:“載義已去傳膳了,就在書房裏頭,咱們一道吃吧?”


    “這……這恐怕不合規矩吧殿下?”


    “你忘了,在這府裏我說的話就是規矩。”


    他存了逗她的心思,果見朝華又紅了臉,小聲稱是。又見她揚起大大的笑臉說預備了驚喜。


    “殿下,這是奴婢第一次做,若是做得不好您多擔待。”


    “是什麽?”


    淮瑾一邊脫下外衫一邊往裏頭走,見案上擺了一隻青銅冰鑒,裏頭是壘成小山狀的冰狀物,底部是用荷花製成,酥山頂上還擺了一顆晶瑩的荔枝,當真是精致可愛。


    “此物可是酥山?”


    “殿下好見識。這還是奴婢那次去西市時聽見別人說的一種解暑佳品,您快嚐嚐。”


    淮瑾便拿起銀匙吃了起來,果然清涼解暑煞是美味。


    宮裏的酥山與此形狀不同,呈珊瑚狀,很大,需要幾人方才能抬得動。這樣小巧精致的酥山淮瑾倒是第一次見,不僅造型獨特可愛,味道也是上品。


    不一會傳的膳也到了,淮瑾特意沒留人伺候,書房內便隻有兩人一同用飯。為怕朝華拘謹,淮瑾不時給她布菜,一室寧靜。


    這還是二人第一次共進晚膳,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又有些燥熱的夜晚。


    福寧殿中,氣氛凝滯。


    聖人臨時去了思政殿處理政務,殿中便隻有楊皇後一人。


    但見這內殿多是帳幔,雖炎熱卻並未擺冰桶,內殿中隻有皇後的大宮女文心在側,其餘伺候的宮人多在外頭,各樣皇後要用的東西都要經過多次檢查,入口的食物更要經由三人試毒。


    此刻宮人們正忙著給晚膳一樣樣試毒,文心在裏頭匯報今日的情況。


    “娘娘,這個時辰四殿下約摸已經到了西郊大營了。”


    “沒成想這事他倒是因禍得福了。”


    臥在內側的婦人未施脂粉,一張臉素著,眼下卻烏青,精神似有不濟。


    “娘娘不高興嗎?”


    “本宮沒力氣去想高興不高興的事情,現在沒有任何事比本宮腹中的孩兒更重要了,他是本宮全部的依仗了。”


    文心心下似有不忍道:“可奴婢瞧四殿下是個寬厚的性子,對您也是一片孝心。”


    楊皇後卻輕扯嘴角似是笑道:“可他畢竟不是本宮的親生孩子,終究是不一樣的。且他雖心性寬和,但讀書作文章實在是差強人意。鄭王和秦貴妃虎視眈眈,還有三皇子在前頭攔著次序,哪怕是擔了個‘長於皇後膝下‘的名頭也無濟於事,這個孩子根本不能成為本宮的籌碼,甚至連退路都算不得。本宮扶持他就等於是斷送了。”


    “幸而娘娘苦盡甘來,終於盼來了這個孩子。”


    文心見皇後心意已決,轉了話頭勸慰道。


    “是啊,本宮年已四十才有了這個孩子,就是拚了命也要把他好好地生下來。”


    “明日上朝,可要蘇大人出手?”文心輕聲試探。


    “是時候了,本宮快撐不住了。”


    “是,奴婢這就安排下去,娘娘且放寬心,再多忍耐一下。”


    楊皇後略略點頭,似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忽想起了什麽又道:“產室裏頭的東西可都預備好了?”


    “都預備好了,娘娘放心。李奉禦到時候會悄悄地將藥遞進來,這藥兇險,發作極快,咱們要把握好時機。”


    “那件事情可好了?”


    “也好了,預備上了。奴婢們才剛趁著陛下不在試驗了一下,效果很好,必能讓陛下相信。備在偏殿的穩婆個個都是您母家親選上來的,每一位提前打點過了,必會守口如瓶。”


    楊皇後長長地舒了口氣。“那就好,你去吧。”


    “誒。”


    文心應聲之後掀了帳子悄悄出去使喚小宮女去送信。文菁進來服侍皇後用飯,皇後卻連起身也不能夠了,用飯擦身都要人托著。偏這個時候聖人又住了進來,再多拖幾日皇後恐沒有命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蓋因這個孩子腹中偏大,皇後卻已形銷骨立,李奉禦讓皇後早拿主意,拖久了恐子存母亡。


    而這個孩子,極有可能是皇子的孩子,既成皇後最後的依仗,那皇後便是拚了命也要活下去,必不能為了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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