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淮瑾便親自出門去接岑望入府,對外隻說岑望留在三皇子府中是為當個與殿下下圍棋的老師。


    況他隻是一個致仕的太常博士罷了,年歲也大了,這件事竟是一點浪花都沒有在雲都掀起,足見雲都眾人對三皇子不甚關心在意。


    自入府後,岑望每日裏不是釣魚便是下棋,與三殿下在一處談話時總借著棋局隱匿。


    每次來書房都會誇朝華茶泡的好,手藝比之前更精進些,茶點也配的好。偶爾還會給她賞錢,雖不多,但朝華總是喜滋滋的收好。


    距離自己的小目標又近了一步!


    又一日,淮瑾入宮到長平宮給孟淑妃請安,路過福寧殿時卻見宮人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他輕聲吩咐載義:“去悄悄打聽一下,我先去母親宮中請安。”


    “是,殿下。”


    載義得了令便自去打聽。


    而長平宮裏,孟淑妃正帶著澄盈在殿中玩耍。一見淮瑾來了,澄盈公主便丟了手裏的愛物朝哥哥撲了過去,四歲的小人兒抓著哥哥的袍子下擺不放。圓圓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嘴裏一直重複著要哥哥抱。


    孟淑妃見兒子來了也心生歡喜,忙忙地叫蘇英去布置席麵。


    淮瑾將澄盈抱起坐於膝上,對著孟淑妃道:“母親,多日未見,您怎麽好似瘦了?”


    “我倒沒有瘦,反倒是你,出了宮就更要好好照顧自己,母親不在,你父親更是滿心眼裏都是皇後的胎,你要自己顧好自己。史料修撰的事我也聽說了,這事情左右急不來,你不要一直熬夜,仔細身子。”


    淮瑾的手被澄盈抓著玩,他好奇道:“父親不是最喜愛二哥嗎?怎麽會隻關注皇後娘娘的胎?”


    孟淑妃看著一雙兒女嬉鬧心下快慰:“你父親啊,最是保守了,咱們大周朝是嫡長子繼承製,如今嫡子將成,他怎麽會想著再去立庶子呢?雖說冊封鄭王的典禮已成,但你父親終究還是沒有提立太子的事。母親本以為他會在冊封禮之後提立太子之事呢。”


    淮瑾沉吟片刻,看不出心思。抱著澄盈不經意道:“皇後娘娘的胎像……”


    孟淑妃一邊吩咐蘇英去將她給淮瑾做的衣裳拿過來一會預備帶走,一邊道:“奉禦、醫正們自然是揀好聽的來說了,什麽‘中宮有繼’都說出來了,把你父親給高興壞了,日日都去福寧殿中陪著。”


    淮瑾低聲道:“如此,甚好……”


    孟淑妃卻好似沒聽見淮瑾說話,抱過澄盈來給她喂水。照料孩子她一向親力親為。待到陪孟淑妃用完午膳,又陪著澄盈入睡之後,淮瑾才步出長平宮。


    長平宮外,載義候了許久。


    他上前一步悄聲道:“殿下,福寧殿中確實有事。皇後娘娘以胎像不穩需要安胎為由,將四皇子從主殿中挪了出來,目前是挪到了西偏殿裏。這西偏殿背陽朝陰,屋子裏頭終日生冷生冷的,燃了火盆都還有些涼。


    “皇後娘娘為了龍胎穩妥,想額外多些人手到福寧殿中照料,卻又不想叫聖人知道,便將原本四皇子份例裏頭伺候的人挪出了一半到主殿裏頭。如今福寧殿已然是一隻鐵桶,鑽都鑽不進,若不是咱們提前打點過小宮女真舒,如今隻怕也是打聽不到什麽的。”


    淮瑾沉默不語。


    淮嶽生母早亡,之後就一直寄養在皇後膝下,處境尷尬。他既無生母照拂,又無外家看顧,朝中也無人可依,皇後如今更是無暇顧及也無心看顧淮嶽,宮人們打量著聖人也不甚在意他,便一味對其忽視冷落,此情此景不難想見。


    他對載義吩咐道:“真舒既得用,那就繼續用著,多費點銀錢也不打緊。另外,你去母親宮裏一趟,將去歲給我置辦的新狐毛鬥篷與毯子都拿去給真舒,叫真舒安置在四弟寢殿裏。缺什麽少什麽知會我一聲,我們在宮外頭好采辦,也不必驚動皇上皇後,悄悄地就是。”


    “是,還是主子考慮周到,我這就去辦。”


    載義便迴頭去長平宮。


    淮瑾正打算獨自坐車迴府,一抬頭卻見淮嶽正一個人打不遠處走來。他似是剛從崇文館下學迴來,身邊卻沒跟著小太監。


    淮瑾略一思忖,迎上前道:“四弟,可用了午膳?”


    淮嶽一抬頭就見三哥正笑著瞧他。淮瑾對他笑笑,一手拿過他手中的黑羽鬥篷給他係上,另一手接過他手裏拿著的書。低頭一看,卻是研究武器製造的本子。


    “四弟喜歡製造?還是喜歡武器?”


    淮瑾溫言問道,淮嶽卻並不答話,隻站著被他擺弄。


    淮瑾便拉著他往長平宮方向去:“來時見福寧殿忙亂,這會子你迴去恐怕一時半刻吃不上飯,不若去我母親宮裏吧,我記得有一道蝦羹你最喜歡,我叫他們弄了你吃。”


    淮嶽既不掙紮也不說話,隻跟著淮瑾。


    待到了長平宮,蘇英見三殿下去而複返,身邊還跟著四殿下,一時驚愕未及反應。還是淮瑾道:


    “蘇英姑姑,我們餓了,快些做點吃食來,有一道蝦羹最是可口,快做了來。”


    蘇英見主子如此說,雖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照辦了。長平宮內的宮人都是訓練有素的,不過一刻便上了一桌淮嶽愛吃的菜來。


    淮瑾大手一揮:“快吃吧!”


    此時已過午時,正是未時初,淮嶽終究還是餓了,狼吞虎咽起來,卻一邊吃一邊沉默著掉眼淚。淮瑾隻作不見,也埋頭吃飯,還一個勁地給他夾賜緋羊,淮嶽一邊吃一邊道:


    “三哥,我不愛吃羊,嗚嗚……”


    淮瑾見抓到機會忙開口:“都是三哥的不是,惹得四弟如此傷懷,快喝些甜酒,去去羊膻味。”


    兩個人始終埋頭狂掃桌上的吃食,倒把蘇英嚇了一跳:


    “娘娘,這可如何是好?咱們三殿下往日裏吃得便不多,今日剛吃了飯就又吃這許多,恐會積食胃痛啊!”


    “積食便積食吧,去給他尋些藥來,等四殿下走了便給瑾兒服下。”


    孟淑妃雖不明白淮瑾為何如此,但心裏卻知道兒子自有成算,他向來如此。做母親的不必去問,背後支持也就是了。


    吃完飯已是未時正,淮瑾非要拉著淮嶽去長平宮外頭的小小園子裏曬太陽。兩個人就這麽並排躺在地上,忙壞了長平宮的一眾宮人。鋪毯子的鋪毯子,遮太陽的遮太陽,都被淮瑾給遣了下去。


    他等了許久,才聽得淮嶽開口道:


    “三哥,你宮裏頭的膳食真好吃。”


    淮瑾卻道:“是啊,福寧殿乃中宮居所,那裏的膳食當比長平宮的更好吃才對。”


    “確實。但每次吃飯,皇後娘娘總不許我多吃,她說小孩子隻能吃七分飽,這樣讀書才不會犯困。可我每次讀書都被師傅批評,一篇文章你和二哥學一天,我卻要學四五天。父親也說我並非是塊讀書的料。我都好久沒有和父親單獨說過話了,快一年了。哪怕是批評我讀書不精我也想聽聽他和我說話。”


    說完這句話,淮嶽便不肯再多說。


    淮瑾歪著頭看天,忽道:“四弟,你出來多久了?”


    淮嶽有些難受。“快兩個時辰了,福寧殿裏的宮人卻沒人發現我不在。過了午膳時辰也沒人過問我吃沒吃飯。其實我心裏頭知道,皇後娘娘懷了弟弟,見我愚笨,便不肯再費心思,宮人們知道我不受父親喜愛,便也隨意打發,我都知道。”


    “我才剛進宮時見福寧殿四處喧鬧,倒不知是為何。”


    淮嶽聽見此話卻不肯再說。他知道他被皇後挪出主殿是以安胎為由,一國嫡子大過天,旁人說不出什麽不是來。


    他望了望天,對淮瑾說:“三哥,我喜歡兵器。我先迴了,還有兩篇文章沒作呢。”


    淮嶽站起來拍拍自己,便拿著書走了。淮瑾卻沒有攔著,隻眼神示意載義跟著護送。


    眼見四殿下進了福寧殿,載義才迴來複命。


    “主子,真舒那邊都打點好了,不過她沒多要銀子,隻說伺候四殿下是她的福分,不敢肖想多的銀子錢物,隻求咱們在外頭照顧好她的阿婆。”


    “倒是個懂分寸的。別的就不用做了,每旬你進來送一趟東西,我會把該看的書包好你屆時送進來即可。硯台恐也沒有新的,你去庫房裏找找,要是有好的便帶過去,至於應季的衣物,都請咱們府裏的繡娘們一並做了,該賞的賞錢給到位就行。我記得你姐姐在尚膳司當差,你就當作來看你姐姐,再從那邊拿些點心果子一並給真舒,她會打點好的。”


    “是,殿下放心。”


    交代好之後,淮瑾便又迴了一趟長平宮,請求孟淑妃必要時照看淮嶽一二,孟淑妃答應著,並不問為什麽。


    又過幾日,澄盈公主五歲了。聖人賜封號‘定安‘,食邑五千戶,實封五百戶。為賀公主生辰,聖人在臨水閣擺宴席,後宮眾妃與諸位皇子皆列席。


    孟淑妃前些日子就問淮瑾準備送什麽生辰禮物,他隻說自己早已準備妥當。


    待到生辰當天,粉雕玉琢的公主坐在父親懷裏收禮物。聖人為公主準備了京中觀德坊三處緊挨在一起的宅院作為生辰賀禮,離她兄長的府邸不遠,預備等公主大一些便動工建造公主府;孟淑妃去宮中的華嚴寺為公主求了長命玉鎖,親自掛於頸間。


    宮妃們準備的大多是金釵玉鐲,首飾古玩。皇子們送古畫的也有,送琉璃瓶的也有。


    到了淮瑾,卻送了一套齊備的文房四寶給澄盈,說是妹妹已五歲了,需開蒙了。席間頓時一片笑聲,澄盈抓著父親的衣襟,卻不知自己的兄長正為自己安排了啟蒙課程。


    “說起來,公主已五歲了,確實該考慮啟蒙的事宜,依陛下看,公主何時開蒙讀書呢?”孟淑妃問道。


    聖人見孟淑妃肯主動和自己說話,心內歡喜,便道:


    “宮中隻有一位公主,自是該好好重視。與她四哥一起倒是不妥,她四哥都十三歲了。隻是五歲啟蒙略早些,便先叫他們選幾位與公主同齡的大臣之女,留作公主六歲啟蒙時進宮伴讀。”


    “臣妾多謝陛下。”


    宴席一直擺到晚間方才結束。


    淮嶽跟著聖人與皇後迴了福寧殿,本想和聖人說幾句話,卻見聖人徑自扶著皇後入了內殿。他原地站了一會,隻覺無趣,心內又生寒涼。真舒在一旁瞧了半日,上前輕輕道:


    “殿下,您前日說要教奴婢認兵器的,奴婢看今日天光還早,不如咱們迴偏殿瞧瞧兵器本子吧?”


    淮嶽看著內殿的方向,隻作不語。見始終無人出來,便轉頭對著真舒笑起來:


    “你上次便認錯了兩個,這次若是再錯可要受罰了。”


    “這次奴婢必不會認錯的!”


    “但願如此。”


    何謂多餘,淮嶽認為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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