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衝向門外,叫了幾個仆婦不知說了些什麽,仆婦們便匆匆出去了,張推官以為她病急亂投醫,讓人去外麵藥堂尋藥或是多尋幾個大夫來,此時若再攔,恐怕真惹得她發了瘋,難以收場,便不出聲,由她去了。


    一時大夫開了藥方,著人去煎藥,屋裏諸人靜靜等著。


    等不多時,小爐子上的藥罐剛剛開始冒出熱氣來,先前出去的幾個仆婦便迴來了,手裏沒拿藥,也沒領大夫,卻出人意料地拖著一個有幾分姿容的丫頭。


    那丫頭臉色蒼白,一路走一路掙紮,掙紮不開,隻能慌亂地喊:「你們幹什麽,我犯什麽錯了,我就犯錯也不該拖我來這裏——姑娘,」她被拖進正屋,一眼看見珠華,眼神立即亮了,要往她那裏跑,嘴上喊,「姑娘救我!」


    珠華看一眼那涕淚交流的丫頭,又看一眼表情變得得意又扭曲的張老太太,陷入了森森的莫名其妙裏:什麽意思啊,這是要威脅她?可把紅櫻拖過來幹嗎?真打這個主意明顯抱葉明光來才有用啊!東院這會兒正空虛,主子們全不在,這能拖出紅櫻了,把葉明光弄來也不難吧。


    她滿腔疑惑,便暫未出聲,由張推官先發了話:「老太太,好好的把珠兒的丫頭弄來做什麽?快放開她。」


    他後一句話是衝著抓著紅櫻的仆婦說的,那仆婦不敢正麵對抗他,聽到便低頭退開了,張老太太並不阻止,隻向著張推官冷笑一聲:「心疼了?」


    ——這是瘋啦?


    珠華更加一頭霧水,完全鬧不懂張老太太搞什麽鬼,張老太太也不理她,先指了個丫頭,讓她帶大夫到旁邊廂房裏去歇一會,那大夫多年出診,一見這勢頭曉得不好,他這樣人為自保,最好不要卷進別人的家事裏,因此一字不問,立刻跟著丫頭走了。


    張推官職業關係,嗅覺敏感度高些,從那三個字裏已經覺出哪不對了,臉色冷沉下來:「老太太,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哼,老大,你還裝什麽傻?」


    張老太太盯著委頓在地、正啼哭著整理裙裾的紅櫻,目光滿溢惡意,「你裝的好一副不二色的癡情樣兒,要不是讓我逮著了證據,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和外甥女的丫頭!」


    轟!


    憑空一個大雷劈在珠華頭上,都把她劈結巴了:「什、什麽?!」


    她仰頭望向張推官,目光是真不敢置信。


    鍾氏同樣,而且已經直接向後軟倒在椅中了。


    唯一鎮定點的是張老太爺——在他思維裏,兒子睡了外甥女的丫頭雖有些不大好聽,但睡了也就睡了,兒子守著一個體弱的發妻多年,至今連個承繼香火的男丁都沒,這下要是想開了,肯收丫頭了,那非但不壞,而且還是件好事了。因此他隻是有點責怪地看了兒子一眼,心想你既然喜歡,明白要過來,另買個丫頭給外甥女使就是了,這麽大個官,何必還偷著來呢。


    別人的目光猶可,張推官獨叫珠華看得狼狽不已,他心裏知道張老太太的話純屬子虛烏有,所以不太介意鍾氏,但當著年幼外甥女的麵被潑這麽一盆髒水,他一個儒家門生,那就難堪得快掩麵了,心內懊悔沒有及時讓珠華迴避,此時再讓她出去,倒顯得自己確有不可告人之事了,隻能側過身子,簡直快背對珠華了,才能發出聲來:「老太太慎言!如此人倫之事,豈是能胡說的!」


    張老太太昂起頭顱冷笑:「我胡說?我說這話,同你衙門裏發文拿人一樣,可是有憑有據的!」


    她說著甩袖用力向紅櫻一指:「證據就在她的肚子裏!」


    珠華下意識順著她的指向看去,便見紅櫻條件反射般地一捂小腹。


    ……


    眾人臉色不細表,總之,各有各的精彩。


    紅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等於不打自招,本就沒什麽血色的麵孔瞬間煞白,她癱在地上,被眾人如打量什麽罕異動物一般看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連眼淚都嚇得頓住了,隻是瑟瑟發抖。


    不對。


    珠華終於從這目不暇接的鬧劇裏尋出了一絲清明。


    ——如果紅櫻真懷的是張推官的孩子,她此刻應該去抱著張推官的大腿哭求庇護,張推官膝下如此空虛,便是後悔了想翻臉不認同她的私情,也不會連孩子都一並舍棄,紅櫻在張家住了三年,應當很清楚這一點;或者,她也可以選擇去鍾氏麵前求原諒求收容,以鍾氏的脾性,便不樂意,也不會幹出往她肚子踹一腳或當即叫人煎打胎藥來的事,她總是有說話機會的。


    然而,兩個選項紅櫻一個都沒有選,她隻是癱在那裏恐懼發抖。


    這就不合常理了。


    鍾氏的反應印證了珠華對她的看法,麵對如此景況,她沒有質問張推官,也沒有辱罵紅櫻,隻是如失去了最後一絲氣力般,閉上了眼睛,在兩行清淚淌下讓別人發現之前,顫抖著低下頭,把臉壓進了帕子裏。


    珠華顧不上她,專注地望向張推官,隻見他緊緊抿住嘴唇,眼中情緒幾番變動,終於開腔,目光對上珠華:「……珠兒,你的藥放在哪裏?讓人去取來罷。」


    珠華一下跳起來,她扭到的那隻腳不敢使勁,就單腳蹦到張推官麵前,伸手就捶他:「我不給!你怎麽能對我的丫頭做這種事,讓人知道我還有什麽臉見人——嗚嗚,還想逼我拿藥,別說我沒有了,就是有也不給,你們一家都不是好人,嗚嗚,我要領著光哥兒走,都欺負我們沒爹沒娘,嗚嗚……」


    張推官聽她第一句原本板著的臉就快燒起來了,任她一通亂捶,勉強擠出話來道:「珠兒別鬧,舅舅迴頭補——」他卡頓了一下,因為珠華快速仰了下頭,臉上並沒有一滴眼淚,反向他眨了下眼。


    張推官心下大定,把剩的末尾說完,「補償你。」


    珠華跺了下腳,大喊:「我不要補償,我就是不給,說什麽也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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