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坪鎮出來之後,秦宇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搭在車窗上,看著越來越熟悉的風景。


    誇張點說,他即便閉上眼,也知道什麽時候該轉彎,什麽時候該下坡,因為這條路他走過無數次。


    “唉~”


    跟張藝誠的興奮和擔憂同時存在的複雜心情不同,秦宇隻有一股莫名的惆悵。


    “你又咋了?”


    老皮敏銳地發現了秦宇的不對。


    “我……”


    秦宇有些猶豫。


    “害,老毛病又犯了,近鄉情怯唄,矯情!”


    這次好像就連三兒也明白了秦宇的心情。


    “嘎吱!”


    秦宇突然猛踩了一腳刹車,急刹的慣性讓車裏的幾人都差點磕到腦袋。


    “你有病啊?”


    張藝誠罵罵咧咧。


    秦宇沒有說話,隻是轉過臉,認真地看著張藝誠,然後緩緩點頭。


    張藝誠被他這眼神兒看得一愣,莫名地感覺有點慌亂。


    老秦這眼神兒……


    “老秦?”


    張藝誠試探著詢問。


    “老張,我好像不能陪你到家了。”


    秦宇笑了笑,但笑得極其難看。


    “你踏馬在說什麽胡話?再踩幾腳油門就到營安了,快點走!”


    張藝誠愈發不安,語氣都帶上了一絲惶恐。


    “我被咬了……”


    “什麽!?”


    幾人都是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苦笑的秦宇。


    剛剛在進入月坪之前,對付那些喪屍的時候,他腎上腺素飆升,加上迴家的喜悅讓他根本沒發現自己受傷,但這會兒平靜下來,他立馬感覺到身上火辣辣的痛。


    再迴想一下自己剛剛殺喪屍的過程,秦宇雖然沒掀開衣服,卻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被咬了。


    “咬哪兒了?”


    老皮快速抓起秦宇的手,發現沒有問題之後,又從方向盤下麵撩起他的褲腿。


    “別找了,老皮,這次截肢也解決不了問題。”


    秦宇歎了口氣,掀開衣服。


    在他的肩膀,以及鎖骨下方,都有兩個牙印,後背還有四條抓痕。


    在傷口四周的皮膚,已經烏黑,就連血管也開始變得凸起,跟喪屍的樣子如出一轍!


    “怎麽會?怎麽會……你在開玩笑對不對?老秦,這不好玩兒!”


    張藝誠慌忙搖頭,語氣顫抖無比。


    “宇哥! 我用刀把感染的皮膚給你剜出來,你忍著點!”


    吳慶稍微“理智”一點,紅著眼,從三兒腰間抽出刀,手卻哆哆嗦嗦,刀都拿不穩。


    三兒趕緊地摁住吳慶的手,阻止他這瘋狂的舉動,微微搖頭。


    秦宇沒有說話,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下了車。


    “老秦,你他媽王八蛋!”


    張藝誠情緒突然激動,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揪住了秦宇的衣領!


    “說好的一起迴家! 這踏馬都到了,你跟我說你不能迴去了?你他媽……”


    “老張啊,快放開,我能感覺到我時間不多了。”


    秦宇微笑地看著自己的發小,他能感覺到自己視線已經開始微微變得模糊,身體發熱,還伴隨著惡心反胃,腦子也眩暈無比。


    “我放你媽!老秦,堅持住,一定會有辦法的,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張藝誠顫抖著,舉起手,他很想給秦宇兩拳,讓他振作起來,可是,下一秒,他又變得很慌亂,一把抱住秦宇,不停安慰。


    “宇哥,沒事兒,我們先迴家,迴家再說……”


    吳慶也下車,不停搖頭,惶恐地拉住了秦宇。


    “老皮,我求你個事兒,把他們拉開……”


    秦宇知道,這時候唯一還有理智的,就是老皮。


    老皮坐在車上,看著瞳孔已經逐漸變灰灰的秦宇,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歎了口氣,下了車。


    “陳皮! 你他媽放開老子! 臥槽你媽!”


    張藝誠不停踢打老皮,可老皮還是無情地大力將他拉開。


    吳慶流著淚,左看右看,一邊是正在屍變的秦宇,一邊是瘋狂掙紮的張藝誠,他哭著,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老張啊,還記得我們最開始的約定嗎?要是我們其中一個變成喪屍,剩下的那個人就要負責幫對方解決痛苦,你得幫我,我不想被別人爆頭,不要讓我成為孤魂野鬼~”


    秦宇的聲音已經開始沙啞,他的屍變速度其實算得上是慢的,但在張藝誠眼裏,這該死的病毒擴散得太快了!


    “老秦!”


    “宇哥!”


    張藝誠和吳慶嚎啕大哭,三兒和老皮也紅著眼眶,死死拉住二人。


    “老張,把我……把我,跟我爸媽,埋一起……”


    秦宇的語氣越來越古怪,灰色的瞳孔已經快要完全擴散,但他的嘴角卻掛上了笑容。


    “我爸媽,來接我了……爸爸,媽媽……”


    “嗬~~”


    “小秦!”


    老皮一手摁住張藝誠,一手拿出手槍,顫抖著對準秦宇,卻怎麽也下不去手!


    “吼!”


    秦宇嘶吼一聲,表情兇悍地衝向一起經曆生死的朋友……


    “砰!”


    “陳皮!我踏馬殺了你! 我踏馬殺了你!”


    “小張!”


    “宇哥!”


    ……


    半年後……


    營安村。


    這裏的墓地,都分布在犄角旮旯,畢竟人住的地方都有限,墓地也隻能隨便將就一下。


    甚至在種糧食的土地裏,出現一兩間祖先的臥室,在西南也並不奇怪。


    張藝誠搖搖晃晃地走在小路上,在一座小小的墳包麵前坐下,打開了酒瓶。


    “叔叔阿姨,我又來了,沒打擾你們吧?”


    張藝誠拿出兩個酒杯,給小墳旁邊的兩座大墳倒上酒。


    “我來看看老秦,嘿嘿……”


    張藝誠對著大墳挨個兒鞠躬,隨後坐在了秦宇的墓前。


    “老秦啊,又要過年了,今年咱總算能在家裏過了。”


    “你知道嗎?小吳這小子要結婚了,對象就是劉佩佩那小丫頭,你還記得不?那個以前天天跟著我倆屁股後麵跑的鼻涕妞,現在長得是真好看呐,女大十八變嘞……”


    “老皮最近跟曹叔還有村長商量著,要把所有的村民都弄到村委會那邊,這樣方便管理,也熱鬧,但是材料差得老多了……”


    “三兒這兔崽子,跟村裏王寡婦走得蠻近,但是你知道的,按輩分,王寡婦得叫我一聲叔! 以後三兒就是咱晚輩了,哈哈哈!”


    “對了,李哈兒你還記得不?上個月他死了,抓野雞的時候自己摔死了,他一個傻子,又沒家人,最後還是村裏人給他收的屍……”


    “如果你在那邊看到李哈兒,你幫我給他道個歉,我小時候不該欺負他……”


    “還有啊,前兩天三口市上麵飛過一架軍用運輸機,往市區撒傳單,上麵說,周泰打算跟海軍幹仗,現在在征兵,希望幸存者都去投靠他……”


    “老秦啊,咱現在是不用到處奔波了,但是你小子,天天躺在這裏睡大懶覺,也不知道幫幫村裏幹活兒……”


    “老秦,我……”


    張藝誠先是絮絮叨叨說著近況,然後突然哽咽,似乎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啟齒。


    “老秦,我好想你啊……”


    張藝誠趴在秦宇的墓前失聲痛哭,還是說出了以前根本不可能說出口的思念。


    而老皮,三兒,還有吳慶,站在遠處,沉默地看著張藝誠……


    ……


    待到張藝誠發泄完自己的情緒,老皮緩緩走上前。


    “小張,我……”


    “沒事兒,當初你不開槍的話,那我也得開槍,因為我答應過老秦,不過,我也下不去手,就這樣吧,老皮,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張藝誠知道老皮想說什麽,這半年以來,老皮也生活在自責當中。


    “你不許去了,馬上要結婚了,去墓地不好。”


    張藝誠攔住想要跟三兒一起去祭拜的吳慶。


    “有什麽不好?他是我哥,你也是……”


    吳慶道。


    張藝誠想想,也是,便放開了吳慶。


    三兒拿著三支煙,在嘴裏點燃吸了一口,隨後拜了拜,把煙插到了墓前。


    “你三爺我倒是找了點香,但我覺得你小子應該更喜歡煙,所以還是給你點煙吧。”


    三兒說著,將墓前的雜草清理了一下,好讓吳慶有地方燒紙。


    吳慶一邊燒,一邊跟秦宇講述自己最近的喜事,仿佛秦宇就坐在他的對麵安靜地聽著。


    “你不去?”


    張藝誠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老皮。


    “他爸媽就埋在旁邊,我打死了他們的兒子,我沒臉上去祭拜。”


    老皮歎了口氣。


    張藝誠點點頭,表示理解。


    都這麽久了,他還是沒能從老秦死去的悲傷中走出來。


    同樣,老皮也沒從擊斃秦宇的自責中走出來,哪怕他不得不這麽做。


    “走了,今天村長說殺豬,咱得迴去幫忙。”


    等三兒和吳慶在墓前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張藝誠開口喊道。


    “來了。”


    幾人三步一迴頭地離開,留下滿地的酒水,燒完的煙頭,以及紙灰……


    而秦宇的墓,在一左一右的兩座大墓中間,寧靜而安詳……


    結局2


    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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