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e記的這五年來,他更是很少有時間思考自己的未來。


    直到今晚,他才深刻意識到,自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工作從來隻是生活的手段,卻不是生活的目的。


    他想,或許該考慮與這份工作說再見了。


    他一邊核對著表格中的數據,一邊盤算著到底何時離開。


    也許是明年升經理後,也許是鳴雲項目結束時。總之,不會太久了。


    隻是,令陸弛沒想到的是,他既等不到升任經理,更加不會見到鳴雲ipo成功。


    有時候,人生的急轉就在瞬息之間。而等到陸弛意識到這點後,一切都已無法彌補。


    半小時後,陸弛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他瞥了一眼屏幕,發現還是周晏禮打來的。


    陸弛咬了一下嘴唇,勉強讓自己鎮定平靜下來。他接起了電話,說:「晏禮,我在酒店,今晚你不要等我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而在這明顯的混亂之中,響起尖銳的女聲。


    「餵?請問你是周晏禮什麽人?他出車禍了,正在泰元的急診。方便過來一下麽?」


    「轟——」


    巨大的聲響從天際傳來,窗外雨聲更大了。陸弛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前方的虛空,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嘴唇翕動,聲音到了喉嚨,卻翻滾成了粗重的喘息。


    此時,電話對麵的醫生在說些什麽,陸弛已經聽不到了。


    他的心中、腦海中,隻剩下一片蒼白。


    周晏禮出車禍了。


    周晏禮竟然出車禍了。


    「餵?能聽清麽?」電話那頭傳來醫生的催促。


    陸弛倏地收迴思緒,他聲音喑啞地說:「在,在。我馬上到。辛苦醫生了。」


    陸弛的心髒快要從胸腔中躍出來了。他想,若是周晏禮有什麽三長兩短,他這輩子都絕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什麽都顧不得了,什麽工作、發展、金錢,名譽,這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都不如周晏禮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發瘋一般地衝出酒店,沖入滂沱的大雨中。


    雨下得太大了,地上又濕又滑,細密的雨線阻擋了視線。


    計程車開得很慢,平時半小時的路程,這天足足開了一個鍾頭。


    等到陸弛終於抵達醫院時,周晏禮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除了有處理交通事故的警察,還有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年紀稍大些的那個是周晏禮的主任楊運軍,年紀小些的是周晏禮的同事。


    兩人見陸弛來了,明顯鬆了口氣。


    其中,那個年輕醫生朝陸弛走了幾步,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說了句什麽。


    大概是安慰的話吧?


    陸弛聽不甚清,隻能看到他的嘴唇張張合合。


    陸弛怔怔地立在手術室外,渾身都在發抖。他體內傳來強烈的炙燒感,就像把心髒放在了熱油中煎烤。


    這一刻,陸弛願意用一切換得周晏禮的平安。他倒寧願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他自己,總好過在手術室外苦苦煎熬。


    過了一會兒,有兩個警察朝陸弛走過來,問他與周晏禮是什麽關係。


    陸弛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


    是啊,他與周晏禮究竟是什麽關係呢?他又該以什麽身份來為周晏禮處理這突如其來的事故?


    「朋……朋友。」


    警察又問,朋友?那他家裏人你能不能聯繫上?


    陸弛搖搖頭,說:「聯繫不上。他父母年紀不小了,又都在外地,有什麽事就先跟我說吧。」


    警察說,這場事故產生的原因是因為大雨導致視線不好,後麵那輛貨車司機又是疲勞駕駛,以至於發生追尾。又因為道路濕滑,在車輛發生追尾後,極易與前車撞擊在一起,造成連續追尾。


    陸弛聽得心驚膽戰,還沒來得及細問,手術室的門便被推開。


    隻見護士拿著一遝紙沖了出來,大聲問道:「誰是周晏禮的家屬?」


    陸弛連忙走上去,說:「我是周晏禮的朋友,他家人不在上海。我來簽字吧。」


    這天晚上,陸弛一共簽了四次字。到最後,他已經分辨不清自己簽的究竟是些什麽東西了。


    他隻是茫然地、麻木地接過護士遞來的紙,一遍遍簽上自己的名字。


    破曉時分,手術結束了。


    聽醫生說,周晏禮全身上下多處骨折,最嚴重的是他的右手,神經受到了嚴重傷害。以後若是恢復得好,還能持物,若是恢復得不好,恐怕這隻手就要廢了。


    不過,無論如何,他這外科醫生怕是再也做不成了。


    陸弛茫然地點頭,又麻木地向醫生護士道謝,心髒也痛到發木。


    陸弛不知該慶幸周晏禮能在連環追尾事故中死裏逃生,還是該痛恨上天對他的不公。


    他學醫八載,從本科讀到了博士,好不容易成為了外科醫生,可偏偏傷得最重的就是右手。


    陸弛永遠忘不了這一天,卻很少想起這些細節。每一次迴憶都無異於對自己的淩遲。


    周晏禮剛甦醒時,渾身都是板子,動都動彈不得。


    那時的他躺在病床上,沒有問自己的情況如何、到何時能恢復,而是問陸弛,我們能不能不要分開。


    那一刻,陸弛感覺自己的世界忽然被人按了靜音鍵。除了心碎裂的聲音,他什麽都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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