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陸弛不由得皺起眉頭。


    在他的印象中,程紅雲是個莊重嚴肅的女人,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憤怒或哀傷。


    陸弛從中學時代就知道周晏禮與家裏的關係很差。那時周晏禮極少提起自己的父母,哪怕親密如他們,也從不主動聊起。


    隻有在偶爾喝醉了酒,或是出現了片刻的恍惚,周晏禮才會模模糊糊地講起自己的父母和童年。


    而每當這時,陸弛對他的心疼總會更添幾分。


    隻是後來,那些周晏禮不願宣之於口的故事都以一種極為殘忍的方式揭露。瞞不了,更忽視不了,最後成為眾人皆知、口口相傳的秘密。


    嚴苛的母親、殘忍的父親、複雜而冰冷的家庭,還有那個每天與周晏禮出現在同一間學校的「弟弟」,以及先天性的精神障礙,共同鍛造著也摧殘著周晏禮。


    陸弛捏著手機,一時間五味雜陳。


    記憶中,他總共見過程紅雲三次。


    兩次是在家長會,程紅雲站在講台上向全班同學的家長介紹自己的教育經驗,而作為班幹部的陸弛,則透過門上的透明窗,遠遠看了她一眼。


    第三次則是高考放榜那天,程紅雲與周晏禮一起出現在學校門口。那時候周晏禮父親的風流韻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可風雨並未影響程紅雲的體麵與莊重。


    她依舊穿著一身不見絲毫褶皺的套裝,頭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見到周晏禮的名字寫在了榜首,程紅雲的臉上卻依舊不見喜色,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分不清究竟是滿意還是失望。


    陸弛至今都能迴想起,周晏禮與程紅雲母子二人走到紅榜前看成績的那一刻,周晏禮向母親投出的那道帶著試探與討好意味的目光。


    那是他第一次在周晏禮身上讀出了討好這兩個字。


    在那一瞬,陸弛突然意識到,原來這麽多年,周晏禮仍渴望著母親的認可。


    那時,陸弛與周晏禮已經戀愛兩年了。他沒敢上前與周晏禮打招唿,一來他自知不該與周晏禮談戀愛,他們犯了錯,他對周晏禮的父母心中隱隱愧怍。二來他怕自己在程紅雲尖銳的目光中露出馬腳。


    所以,他隻是遠遠地看著周晏禮與程紅雲,觀察著這對奇異古怪的母子。


    後來的日子,每當陸弛想起程紅雲,心態總是極為複雜,既覺得恐懼,又心生同情。


    時隔四年,陸弛早已不再是高考放榜日那個一時膽怯的男孩。他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可以承擔責任,也值得託付的大人。


    他想,既然程紅雲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既然她想要見自己一麵,那麽作為晚輩,他無論如何都不該逃避。


    周晏禮這幾日被父母折騰地幾近崩潰,此時他耐心耗盡,又向來對陸弛沒轍,於是不敢再多問,生怕多問一句,自己就要跟陸弛吵起來。


    他揉揉太陽穴,按捺住自己心間的煩躁,勉強問:「你們約在了哪裏?」


    陸弛聽出了周晏禮語氣中的煩悶,他不敢再惹怒周晏禮,如實說出了自己與程紅雲約好的咖啡廳。


    掛斷電話後,陸弛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隔壁的星巴克。


    陸弛與程紅雲雖沒有近距離接觸過,但他對程紅雲的印象卻極深。


    剛一走進星巴克,隻稍稍環視一圈,陸弛便在眾多的客人中一眼認出了程紅雲。


    她生得極瘦,穿著一身幹練的黑色套裝,帶一個極細的銀色框架眼睛。她的身上不見什麽點綴,臉上也不施粉黛,氣質莊重,神情嚴肅。


    陸弛緩緩走到程紅雲的對麵,他微微躬了躬身子,叫了一聲「阿姨好。」


    程紅雲沒有出聲,她扶了扶眼睛,姿勢幾乎沒什麽變化,唯有眼睛從下向上轉了一下,打量了陸弛一遍。


    眼前的程紅雲與陸弛記憶中的模樣重疊在一起,一種熟悉的、難以名狀的壓抑氣氛從程紅雲身上擴散開來,剎那間便將陸弛籠罩。


    陸弛有些尷尬地笑笑,他坐在了程紅雲對麵,侷促而無所適從。


    他自恃善於溝通,可到底隻有二十二歲,又哪裏經歷過這樣的場合?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陸弛甚至能聽到周遭空氣預冷結冰的聲音。


    在見到程紅雲之前,他以為程紅雲會很憤怒,會責罵他、甚至是侮辱他,可程紅雲隻是淡淡地坐在這裏,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程紅雲的雙眸中透露出尖銳的審視,讓陸弛無力招架。許多提前想好的辯白與解釋,通通成為多餘,他甚至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


    就在陸弛懷疑他們要像兩座冰雕一樣在這裏等到打烊的時候,程紅雲突然從包中拿出一遝照片。


    她神色認真,將手中的照片一字排開,整整齊齊地擺在了桌上。程紅雲的神態不像是對待自己兒子同性戀的證據,反而像高檔珠寶店中的店員將店內最貴重的寶石展示給客人看。


    等到做完這一切,程紅雲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又迴到了陸弛的臉上。


    她淡淡地問:「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陸弛聲音有些發抖,他咬了咬下唇,猶豫著開口:「我……」


    他本能地想要否認,他想對程紅雲說,他與周晏禮之間隻不過是鬧著玩兒的,這一切都是場誤會。


    他與周晏禮還遠遠沒有達到可以出櫃的地步。


    周晏禮還是個學生,還要度過很長的學習生涯,而他自己也才剛剛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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